第25章 空山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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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拉加泽里也不去过问老五有没有找工作组反映这个情况。但联合工作组却没有什么动静。也没见老五说的那些人走出机村。倒是工作组忙活了一段时间,就消消停停地放了假,好多人回了城里,留下的人,拿鱼竿下河垂钓,游客一样拿了相机四处照相。晚上,放松下来的他们也到酒吧来坐坐。喝了酒,有那么多人想请他们,但这些家伙都平心静气地自己付账。有人交谈,也不拒绝。谈酒,谈天气,也谈村子里的事:反季节蔬菜的销售、隧道那边景区游客溢出到周边作乡村风情游的数量、新恢复植被的长势、年轻人在外面混世界的种种传闻,就是绝口不提电站的事,更不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村里上点岁数的人就说,现在的工作组,其实比以前那些厉害多了,并且因为他们如此的不动声色而内心忐忑。也有会错意的,觉得工作组这么故弄玄虚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以为这么一来就把胆小的乡巴佬们吓住了。可要知道,如今的农民也不是他们想像的那么没有见识了。于是,又有话流传出来,说:“法不治众,大家都干,上面把谁都奈何不了,法律管坏人,却不是制服全体老百姓的。”
甚至有人把这话拿到酒吧里来说,当着工作组的人说,人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有人因此更加不安,有的人宽慰:“他们出了两招,没把人吓住,想不出什么新招来了。”
索波因此很生工作组的气,他说:“要在以前,他妈这些想占国家便宜的人,哼!”
拉加泽里不高兴他这么说话:“大叔,你还想念以前哪?”
索波不好意思了:“哪是怀念从前,是这些人把我气昏头了!”
见工作组半撤半留,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睡了一个晚上醒来,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有十多户人家又一起开工了。之前,那些消失的匠人又回到村子里。这已经是七月近底的事情了,高原峡谷中轰轰烈烈的夏天已近尾声。这天早晨有霜,村子里村子外那些花草都裹上了盐晶一样的薄薄霜花。在如此清新冷冽的空气里,斧子斫伐木头的声音,锤子敲击石头的声音显得特别清脆,也传得特别遥远,连河岸对面的崖壁都起了空旷的回声。工作组又出动了,他们脸容不再平静,有被藐视的愤怒,有临战时的兴奋与紧张。他们拿着摄像机照相机把这些场面都拍摄下来了。
不到一个小时,工作组就忙活完了。他们回到帐篷里洗脸吃饭。整个村子也突然一下安静下来。起了大早的匠人们到主人家里去吃早饭。早饭都很丰盛。这是匠人们一天力气的最初来源。整个村子也在等待,看看工作组有什么新的动作。直到太阳升起老高,把花草上的薄霜晒成了晶莹的露珠,村子还被一种特别寂静笼罩着。
索波来到了酒吧的廊子上,前面不远,就是工作组的帐篷。帐篷门开着,里面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但他们就是不肯露出脸来。索波对身边的林军说:“你怎么不干了?”
林军笑笑,说不能干了。
老五也没再干,他有些莫名兴奋,说:“要出事,要出事,要出事了。”他还跑到帐篷跟前偷窥了一番,回来,在桌前坐下,双手抱在胸前:“他们都这个样子坐在桌子跟前。”
索波不服气他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干?
老五鼓起眼睛:“我怎么知道。”
这时,村子里某个地方,锤子又落在了石头之上,发出一声响亮。然后,又静止了一阵,然后,又是两声,三声。就像是野兽探头出洞,伸出来,缩回去,再伸,再缩,没感觉危险,这才钻出洞来伸展开肢体。如此这般,一阵小心翼翼的试探后,那十几家人就算是正式开工了。这时,却听得轰然一声,像是地雷爆炸,然后,真的有一片烟尘从村子里某幢房子背后升了起来。
全村人都往那个地方奔去,原来是达瑟家那座失修多年的老房子有堵墙,因为挖新地基而失去支撑,轰然倒塌了。两个雇工半个身子被埋在乱石下面,大呼小叫。那两兄弟一身尘土,一脸呆傻。还是工作组的人指挥着把这两个人刨出来,简单包扎了,护送往城里医院去了。
一阵忙乱过后,人们的注意力才转移到房子上面。塌去的是大半堵西墙,从一楼直到三楼洞开了,就像是一个人被揭去了小半个身子的表皮,把里面的五脏六腑裸呈在众人眼前。而且,那些裸呈出来的部分都空空荡荡,就像是一个人身体打开,却缺少了很多的东西。这房子就是个空壳,不但没有家家户户这些年都添置下的电视机、洗衣机、奶油分离器,连照例有的传统家具也都破旧而且残缺不全了。全村人都知道已经往生的男主人心思多半不在过好眼下的日子,也知道这两个儿子四处浪荡,未能使这个家重新兴旺,但当一座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还要老旧,还要残破不堪的房子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是吃惊不小。
不要说外人了,就是两兄弟看到房子内部破败萧索的景象也惊呆了。弟弟抱着头慢慢蹲在了地上,他又突然站起身来,穿过人群,加快了脚步,然后,开始奔跑,越跑越快,穿过村子里那些曲里拐弯的石头巷子,从围在那座令人难堪的房子的人群眼前消失了。他奔跑着经过了村子里的其他人,经过了村中广场,经过了已经兴旺了好几年的酒吧。他拼命奔跑,像是逃跑,又像是追逐。他跑到那条从山上隧道口那里飘逸而下的公路上,早上的太阳把路边的金属护栏照得亮光闪闪。他站在公路中央,伸展开双臂,跳上急停在他面前的卡车,从机村人面前消失了。
哥哥站着没动,他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反复向天空举起双手,然后他独自一人,不是从门口,而是从墙壁倾覆处,走进了离弃许久的家。突然,他又举着双手,张着嘴喊叫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让众人都很难过,可怜这小子刚刚走上正道,遇上这么一档子事,疯了。他跑出来,脸上悲喜交加。他摇晃着索波的肩膀书!他的书!
“书?!”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被他未曾往生的魂灵附体了。
他跑到每一个曾经对他父亲友善的人面前:“书,他的书。”以后的日子里,每一个被他摇晃过肩膀的人都在人前感到某种荣耀。林军、老五、索波、拉加泽里都在这些荣耀的人中间。他拉着拉加泽里的手从缺口处跑进屋子里,然后,大家都听到这小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过了一会儿,拉加泽里一脸的尘土走了出来,他手里真的捧着一大本书。他站到阳光下,用衣袖慢慢拂去书上的尘土,书本封面上烫金的字样又放出了光彩。
于是,很多人都想起这座房子曾经的主人,禁不住眼眶一热,落下了泪水。
郝天;所有人都敛声静息,从屋子一道夹墙里把达瑟当年藏在树上的书搬到楼上,他那痛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儿子伸出手臂,想把那些书都深揽在怀中。这时索波拿起铁锨,往开挖的新地基里填土。于是,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加人进来。清理塌下来的碎石与木头,从别的地方把新的石料运来,这回机村人不要请来的石匠与木匠。他们自己往腰间拴上了围裙,拿起了匠人们的工具。那墙很快就一层层往上了。到了一定高度,人们把已经新做好的窗框抬来安上。各家各户备下来招待匠人的美食都搬到了这有着庄严气氛的工地上。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天,不到太阳落山,那堵倒下的墙就砌好了。那豁口最后封口时,大家看到,那小子已经从父亲留下的那堆书旁站起来了,一本本翻看那些书。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子,你可不像你老子认得那么多字啊!
那小子只是看看,看墙一点点在面前升高,最后消失在大家面前。当最后一块石头填进了最后的空当,最后一道缝糊上麦草拌成的黄泥,突然有人说:“好了,这不守规矩的小子也只好乖乖地从门口进出了。”
那个浪荡子自己真的从门里冲出来,手里摇晃着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他写的书!他写的书!
“谁写的书?”
“我老爸写的书!”
那一幕,是那奇特一天的**。这时红霞染红的天空慢慢黯淡下去,人们也就四散回家了。
现在,人们说往生的达瑟那样的奇人绝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可他的灵魂已经飞走--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他的肉身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式有他,才让机村好多人逃脱了一场因贪欲而起的灾难。那些逃脱灾难的,偏偏是他在世时对他漠不关心,甚至嘲弄不已的人家。
据说--都是据说,工作组已经掌握了充足的材料,证明机村这次扩建房屋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据说那天警察和武警已经开到半路上来了,时机一到就冲进村子里,照名单对一些人采取强制措施。据说水库将要淹没机村的消息是在州县政府里工作的机村籍干部透露的,扩建房屋以获得政府更多赔付的主意也是他们出的。
据说--那天,这几个机村籍的干部都被通知到县城集中到招待所里,他们就晓得坏菜了。晓得要是机村人真和工作组和警察较起真来,他们的铁饭碗就砸了。
但是,就在那个当口,达瑟家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一面墙崩塌了。人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在夜色降临前把那堵墙重新砌起来。工作组中那些出身于农村,有点体力的人也参与其中。工作组其他人员则在观察,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些雇了匠人的人家,悄悄打发四乡请来的E人连夜上路了。于是,一个电话到县里,那几个机村籍的干部才被叫到食堂吃饭,并得到通知回到各自单位反省认识。
拉加泽里、索波、林军们又聚到酒吧。
这天酒吧很清静。只有达瑟家那浪荡子跟着几个长辈毕恭毕敬,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他表示,要留在村子里好好侍弄庄稼,好好守着父亲留下来的书。
“你守着这书有什么用?它们认识你,你不认识它们。”
“那我就好好守着这房子。”
拉加泽里说是该回来了,把你家的庄稼地弄弄,荒成那样子,真是丢农民的脸。
“我想跟你干。”
“跟我干可挣不到钱,你先侍弄庄稼地,弄得好了,就跟我来千。”
“可是,我……不会侍弄庄稼……”
“种庄稼有什么难,只要把土地和庄稼都当宝贝,只要你不怕辛苦。”林军叹息一声,“以前的人是没有土地,现在的人有了土地却不知道宝贝了。”他叹息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七七八八的皱纹,让人想起了他父亲怨天尤人的表情。那倒真是一个把土地当成宝贝的人啊。弄得在场的人都有些莫名的感动。只有那浪荡子不为所动,坚持对拉加泽里说:“我还是跟着你干吧。”
“那意思就是说,你还是嫌侍弄庄稼辛苦。”
他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那你跟我学什么?栽树?开酒吧?还是别的……”“什么都学,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现在把你老子写的书拿出来吧。”
那小子就把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掏出来,放在大家面前。拉加泽里搓热了双手,才拿起那本子来郑重打开。里面的内容非常零乱。有关植物学的,只是一两行字:“这种树机村也有。栎,栎树。崔巴噶瓦的宝贝。”“杜鹃鸟叫,咕嘟花开了。咕嘟,我们的名字。书上的名字是勺兰。”
也有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想法:“很多药草,可以发明一种药。心痛药。心痛,心脏痛,又不是心脏痛。”还有抄自书上的森林腐殖土的营养成分表。那些字母符号描得比小学生还要难看。
这些文字,是拉加泽里可以懂得的,但另外还有些梦呓似的东西,他看不懂了。
比如,他写:“书和喇嘛都说,神住在天上。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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