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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看灯会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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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看灯会吧

“你那会儿是真的要等警察吗?”

“或许。”段老板向老张要了一支烟,还没点起来就被护士撵到外面去,千红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等她走下去,又发现没带火,梳起头发掠到耳后,指间的烟被她盲目地抖了抖。

接着,好像这支烟已经点燃了似的,段老板把它放在唇间,轻轻吸了两口,吐出一口“烟”来,又端详这只未燃的烟卷,重复吸烟的动作,像她真的在抽烟似的,表演着平时抽烟的样子。

千红看得直撇嘴,把段老板的烟瘾列为新四害,另外三样是高翠萍,李运,还有他妈。

等过一支烟的工夫,段老板把烟搁在垃圾桶盖上,回头瞥千红,冲医院努努嘴:“你不怕么?”

“怕啊。”千红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踩地上的泡泡糖痕迹,越踩越黑,身子摆得像条鱼。

“回家吧,这会儿还来得及。我给周局打电话说带大师出来玩,又把酒店门口监控录像带买来烧了,还能拖一会儿。”段老板说。

“那还怕什么。过一会儿人就活了。”千红这才后怕,没了不要命的蛮横劲儿她又变得软弱可欺,但心里就笃定着不回家,落在段老板眼底,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你弟弟来了。”

“别提我弟弟。”

段老板只好擡着下巴看千红,千红知道段老板这股散漫的神气,就是死到临头了也死得傲气十足,像只白天鹅,擡着高贵的脖子在污水里扒拉泥鳅。

“个高有什么了不起。”千红低声嘀咕,拍拍手上的灰坐到旁边的台阶上数马路的车,段老板拿起烟卷,手指虚无地摆了摆,还是扔给千红:“去,买包烟。”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让人不爽,千红买回来就想骂人,回来时在医院后面的一排生锈的水管那里找到段老板,她趴在脏污的水池旁拧开水龙头,锈水发红,过了一会儿才变得正常。段老板捧水拍脸,又解开了头发,沾水,轻轻揉湿发根,又嗅嗅指尖,眼帘低垂。

凑近了,不知是不是散下头发的缘故,酒气扑上来了,千红泼上去那杯酒的味道漾在她眼前,混着段老板洗发水的味道,酝酿出一股难言的酸气。

女人都没洗脸就过来找她,千红低头把烟藏起。

“我看见了。”段老板说。

她撇嘴,还是把烟递到段老板唇间,那家商店的打火机太多,一块一个千红觉得费钱,于是一块钱三包买了一兜火柴,擦燃一根笼着火点燃,甩手熄灭火柴。

长发散落变得很温柔,烟卷吞吐火光,段老板湿着手正要捏烟,千红把烟抢下来,凑着烟屁股吸了一口,皱起眉头,转手给拧灭了。

“抽一口就行了。”千红说。

“给我。”

“不。”千红握着烟盒就走,段老板几乎有些焦躁,右手不断地扒拉又拢着头发,一脸颓势,最终说了句软话:“求你了。”

“不行。”

心里有个小人打起手鼓唱起歌,庆祝段老板吃瘪。这个女人低声下气地求她了,千红心里膨胀,拿着烟更不给了,几乎要原地扭起秧歌来。

“算了。”段老板慢吞吞地转过脸去另一边,左右看车过马路买烟,千红只好追上去把烟递上。

“害人的东西还跟宝贝似的。”

她还是小声嘀咕。

直到夜里大师也没醒过来,胳膊腿是摔伤了,但福大命大没断,脑袋撞得严重,估计得变成植物人。

“倒不如死了。”段老板说,千红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女人杀人未遂还要说这话?随即把人推出病房,自己看着大师,咬牙切齿了一阵,呸了他两口才走出去,段老板在病房外头,护士刚查完夜,四下无人,她又拿出烟来,千红劈手夺过。

“你别以为活过今天你就可以……可以逍遥法外,你都是罪犯了还这么飘!”千红厉声责备她。

“这和我抽烟有什么关系?”

犯了罪还要在禁烟场合再抽烟,简直罪加一等。在千红眼里段老板就应该立即夹着尾巴做人,再感激她千红不离不弃,但这女人好像是往楼下扔了张纸似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大师的生死也不关心,只有她和老张跑前跑后暗自祈祷别真死了。

老张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了还跟着段老板这种说不清楚的女人搅和起来,到时候指不定多少家庭纠纷。

就算段老板诚心金盆洗手,那时真是束手就擒等待法律的审判,但轻忽人命总换不回来,就像高翠萍和李运一家统统坐牢,孙小婷也再也回不来一样。

她突然感到很难过,因为那时是她听天由命地准备卖自己,又突然反悔急火攻心要杀人。

一向自诩是个好人的千红首次感觉好坏的界限如此模糊,如果不是段老板突然冲过来,那她是不是就被心里忽然冒出的野兽吞没,从此变成坏人。

“你可别死啊。”千红低声说。

段老板收回烟:“我早就该——好吧好吧。”

寂寥无声的走廊尽头,声控灯亮了亮,有个人正在上厕所,冲水声很大。

“啊我去个厕所。”千红突然说,转头快走进入厕所,镜子里的自己很奇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拍拍脸颊,掰着眼皮看眼球上的红血丝,往脸上拍了一捧水,段老板也跟着进来了,在她身后正对镜子,两手探到背后——看起来是内衣开了。

千红低头搓脸。

“去看灯会么?”段老板说。

“诶?”

“快到中秋了。”

因为快到中秋了,所以去看灯会。理由和结果毫不相关。

县城广场正对永远不开的文化馆。广场正有人在深夜布置中秋的灯,有兔子有嫦娥,虽然嫦娥的灯扎得像八戒一样胖,但总能看出点儿仙气,蟠桃成圈,各有灯谜,七排玻璃灯上写了诗句,中间空开大舞台和周边各小镇要进来的大马路,铺红毯的正吆喝着一点点拉开毡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过庄稼,上头还有些细碎的稭秆末。

四边用彩旗划定了小贩做买卖的地方,整条街都搭好塑料棚,里头已经有外地来的商人在大油布上酣睡。油布下盖着小商品或是布匹,卖玩具的用透明塑料布拦住了一墙挂着的玩具。也有的棚底是空的,零散扔着彩旗和木板。

没到中秋,又是深夜,没什么人。千红只看那塑料布隔开的玩具就觉得很新奇,穿过灯流,段老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管她去哪儿了。

千红自得其乐地逛起来,没什么商贩,一个人逛也逛得挺开心。

要是到了白天,还指不定多热闹呢。

她在一个卖萤火虫的小贩前停下,他似乎是刚去抓的,身上还带着露水,说话也一股本地口音。

“一块二十个。”

她在村里很少见这东西,好像村里太秃了,只有吱儿哇吱儿哇乱叫的蝉。

“哪儿抓的呀?”

“河边么,不嫌臭钻进草窝窝里,一会儿一大把,拿个塑料瓶瓶扎开眼透着气,一捂一个准。”

为了报答小贩告诉她财源,她买了一块钱的萤火虫,装在水果罐头瓶里,瓶盖用钉子凿穿几个眼,在黑夜里忽闪忽闪地发着光。

这时她想起来要找找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神出鬼没地消失,她的不安逐渐升起。

“段老板——”她喊了起来,“段……段曼容?”

没人应她。那边布置花灯的人说,和她一起过来的那个女人往东边走了,东边光秃秃一片,没有什么摆摊的地方,千红道谢追过去,一边喊一边跑,东边拐过的第二条小巷里,段老板在一家卖麻油的招牌底下站着抽烟。

“给你个这。”千红把罐头瓶子递过去,双手背后地等段老板说话。

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女人吱声,只有烟气缭乱地遮掩段老板的面孔,千红吹掉那层烟,段老板垂着细致冷淡的眼捧着玻璃瓶,擡手摔在石头上,萤火虫翕动了一会儿,哗然散开,小光点流溢而去。

地上的玻璃碎片像碎了一地的月光。

千红感到一阵难堪,感到一阵心意被糟蹋的狼狈,送给谁不好?她早就知道段老板是个糟践东西的人,那件毛衣的碎片还在她心底搁着。

“灯会不好看吗?”段老板问。

千红说不出话。

这算什么?这假惺惺的问候?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一边糟蹋礼物一边问候她灯会好不好看。哪门子的灯会?只有灯,唯一能陪她一起看的女人躲在这里抽烟。

“等中秋的时候人很多,好像在看人,灯没有几个,灯谜还没猜出来,答案就说出来了,奖品总也拿不到,买回很多便宜衣服最后都不喜欢,很多小玩意儿摆着占地方,都扔掉了,秀芬喜欢红裙子,但是没有他的尺码,每年都听他和店家吵架然后回来时就很不高兴。”

段老板掐掉烟,用掌心蹭蹭鼻尖,似乎是被烟呛到了,眼睛很红,又揉揉眼,“后天中秋,秀芬也不回来,你想和我——”

小巷里有户人家打开窗,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调子,啪嗒一声,扔下来一个生日蛋糕上的莲花蜡烛,喋喋不休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两个人都回过头看,那莲花蜡烛要唱个几天几夜不罢休,砸断段老板的话还嫌无辜,继续哇啦哇啦重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也很会吵架。”千红说。

“不要。”段老板扶着额笑,有点儿无奈,“对了,不要买萤火虫了,放在罐子里很快就死了。”

千红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漠视人命又珍爱虫子,放在别人身上就显得假惺惺。

心里松动了,好像只要段老板解释两句,她就可以一笔勾销所有的事情。

莲花灯还在哇啦哇啦唱,千红匆忙说:“村里很少见这东西,它还会唱歌,真稀奇。”

“也有电子贺卡会发声,不过没有这东西烦。”段老板回头踢来莲花灯就要踩,千红急忙救下来。

“送我吧。”千红恳求。

“又不过节,送什么礼。”段老板还是默许她捏着那哇哇叫唤的灯新奇地看了好大一圈。

小蜡烛上还沾着蛋糕的奶油,一股甜腻的香气,段老板抢过,扔进垃圾桶。

这个女人总扔东西。

早上千红醒来时,段老板已经不在对面床上了。

好嘛,把自己扔了。

段老板回来时拿着一张电子贺卡,打开一按,就有了昨天似的音乐,甚至有了人声: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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