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气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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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气了
铅灰色的云滚在天空,厂区的两根大烟囱直插云霄冰冷而坚硬。电子厂出来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约喝酒,擡头看或许要下雪,说天阴得不得了,要下碎毛毛雪,更是簇拥着去吃羊肉。
瘦削的年轻人擡起头,他有很深的擡头纹,一擡头像个老头,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儿,但转瞬即逝,双手插兜微微弓腰,厂区流里流气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像日本漫画里的帅哥,阴郁深沉,刘海要遮住忧伤的目光。
视线如墨绳量准尺寸,从这头到那头从眼神里抽丝出来,叭一声给一群人弹上一道黑。
他选定了几个熟人,晃着肩膀过去,熟稔地推其中一个人:“哎老四,下工了啊?”
被叫做老四的年轻人抖抖肩膀上的衣服,擡头看看:“这不是石头么?”
褚石头讪讪一笑,又觉得在老兄弟面前没有面子,挺胸擡头,从兜里拔出一只手和老四勾肩搭背:“干嘛去?”
“兄弟有话直说啊,我们能帮的肯定帮。”老四说。
旁边几个兄弟并不认识,褚石头脸上挂出点儿难为情的微笑:“没事儿,就是最近手头有点儿——”
“你也知道厂里不景气,我们哥几个连工资都没发,”老四掸掉肩上那只套近乎的手,双手插兜居高临下,褚石头把两只手都摊开,像是要为难地一一列数自己的难处,老四急忙止住他,“兄弟你也开口了,不能让你空着回去是不是?哥们儿有点儿钱,你先拿去用。来来来咱们哥几个凑点儿钱。”
挥手赶苍蝇似的从同伴兜里摸钱包,翻出两张二十,骂了一句怎么这么穷,搜刮一圈下来,从自己兜里抓出三十,统共凑出二百块零钱,抡圆了胳膊重重地拍在褚石头手里,打发他走了。
褚石头意外地把女朋友搞怀孕了,不打算养,决定流掉。
正规的诊所要一千多块,他掏不出来,两人合计着找遍亲戚,坐在床上发愣。
两人分头行动,褚石头回村里和他老娘反映情况,老娘说大胖孙子怎么能做掉,你别胡闹。但女朋友还年轻,才十六岁不想养孩子,一定要做掉,说如果他不给做,就去找高翠萍,现在高翠萍谨小慎微地在厂区角落开了一家黑诊所,收费便宜。
褚石头知道高翠萍的恶名不敢让她去,一次五百块是赌命的行径。一边应付老娘一边应付女朋友,他夹在中间每天闷头不乐,烟酒都戒了,零钱堆里抠抠索索,找不出一分钱。
也是昨天,他摸回家偷出一千块,他妈很快发现,寻死觅活,上吊也不是,跳河也不是,他又把钱放回去,丑事说不出口。女朋友虽然城里户口,但没爹没娘,野草似的混到现在,能说得上话的亲戚一把手也数得过来。
晚上坐在一起合计,摊出一大把钱,零零碎碎,五毛一块,他反复搓着这些钱,好像能有魔法给搓多几张,数了三四遍,撑死了到底一千块。地下室的房租也该交,一个月六十五,不能不吃饭,他把钱分成几摞,最后拍着大腿喊了两句他妈的,让她等等,他好说歹说给凑出二三百买点儿补品准备准备。
“你那块手表卖了吧,能卖好几十。收破烂那个女的给价钱挺公道。”小女友说。
她第一次怀孕也怀着一股见过大风浪的淡然,如果不是褚石头拦下她还能点起两根烟来抽一抽,多大点儿事,褚石头皱眉思索让她很不高兴,踢了一脚:“你还是不是男人?”
“给你,你拿去卖。”他摘下手表,避开能看见千红的一切时机。
和钱千红相处就是某种尴尬加尴尬的场面,他和钱千红也谈不上感情,但如果不是钱千红不识好歹,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钱千红了——多少算个前女友,他的面子粘在脸上下不去。
千红路过地下室,女孩喊住她:“收破烂的!你站一下!”
她脱掉手套走近,女孩眼熟,她在脑海中扒拉这个人,噢了一声,褚石头的女朋友。指间捏着一块儿上海牌手表,大拇指在表盘上搓来搓去,略一瞥还走字,没什么磨损:“十块。”
“我看你厚道才找你,给个公道价。”女孩想递过来又不满意价格,千红讨厌褚石头,不想收他这里的东西,语气也不太好:“我不收了,你找别人去吧。”
“二十,二十拿去。”女朋友说。
“不收。”她不稀罕,她捡来的表没有五十块也有二十,家里放一块就够了,但老头都给修了个七七八八,不去当钟表匠可惜,挂了一屋子,活像张后现代主义绘画。上回有个摄影师来,专程来拍摄她这里的废品,本打算拍她,她怕出名也怕壮,摆手拒绝,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哎你别给脸不要脸——”
对方出言不逊,千红有点儿诧异,略刮鼻尖,自觉和她没什么仇,收不收是自己决定。
看女孩凶狠,她不想惹麻烦。紧紧腰间的零钱包回身骑车走人,女孩往地上吐了口痰,鞋底狠狠擦过。
“什么玩意儿。”
千红回头,女孩收起表:“看你妈呢?”
平白无故地被骂了,千红不是软性子,提起铁鈎子下来:“好好说话。”
褚石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挡在两人中间:“行啦行啦,人家不收——咱们去城里的钟表铺。”
“你他妈的什么态度?不就是个收破烂的?给谁脸子看呢?”女孩显然脾气恶劣,也不知道是腹中孩子大闹子宫还是自己就是只泼皮顽猴。褚石头拦腰抱住她,她也能越过褚石头的肩头指着千红的鼻子骂,可见千红长了张乡下人的好欺负的面孔。
“你少说两句。”褚石头压低声音,有点儿讨好的意思。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要是男人就给我打她一顿!”
“是不是个男人”就像压住褚石头的六字真言,他的男子气概给一座五指山压住,非得起来造反不可,搓搓手:“谁不是个男人?你快少说两句,拿过来,我去卖。”
女孩抱胸冷眼看,千红也冷冷地望。她没打算和那个女孩计较,但今天有这个女孩骂,第二天就有无数个女孩给她无缘无故甩脸子。态度就像服装店里的镜子,明晃晃地照出来者几斤几两。
褚石头回头:“你收不收这个,我七十块买的,很贵的,也没戴一年呢,你再多给两个。”
“我想收就收,不想收就不收,我走了。”千红不想和褚石头多说。
女朋友还在背后,就像另一面镜子照出他。千红正上车,他一把拽住车把,扬起声音给人听:“你他妈的收不收?五十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极快地压低声音:“我急需用钱,求求你了,多出来的钱我以后给你。”
“不。”千红蹬上三轮车,死死蹬不动,褚石头伸进脚尖卡住辐条,千红蛮力蹬他就会被绞进去。她还是叹口气,把这没必要的置气扔下,拉开腰包数钱,手指卡在零钱缝隙。
那女孩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长臂一伸,从她包里蛮横地扯出一把零钱来,大家都还没反应,女孩抓起钱就跑,褚石头愣住了,随即也反应过来,手表也没给千红,撒腿就跑,像蓄谋已久的抢劫。
几张五块因为动作激烈揉成半团废纸,千红才从车上下来,那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个往南,一个往北,犹豫的工夫人影儿也不见了。她捡起地上散下的钱,略一数,约莫给那女孩抢走二百多块。
真该死。她转道去吴浩那里报案,虽然只有二百多块,但吴浩说反正没事儿,出警给她找找,服务群衆。
但一出警就没效率,等了两天也没等到结果。褚石头和他女朋友好像抢到钱了就人间蒸发了,千红这事儿没和段老板说,鸡毛蒜皮的琐碎说出来,自己解决不了就要被那个女人笑。倒也不是怕她笑,千红总认为自己十九岁了,行事幼稚容易让段老板感觉不安,还是像个可靠的大人一样好。
她试图在段老板心里无声地缝起这十二年的岁月。
但是和阿棉就可以口无遮拦地说自己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天就不该经过地下室附近,简直是去扶贫。两百块可以买两扇排骨好几条鱼屯起来做年货,心尖滴血,每每提起就恨不能拍烂栏杆。
“你做事老往正道想,两百块谁想给你处理?吴浩答应也是正好磨洋工,碰上了给抓,顶多批评教育一顿。你不如直接去求段老板,看看有没有几个催债公司的能给你使唤使唤,他就是钻进地缝儿里也能给抠出来。”
催债公司的大汉多半都是些猛人,和黑势力有些关系或者本身就又黑又恶,千红躲还来不及,忙不叠地摇头。
黑猫白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黑道白道,能解决问题就行。阿棉对千红那点儿自欺欺人的坚持嗤之以鼻,她用小矬子修指甲,漫不经心地劝她还是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不然其他的二流子也这么抢你钱,你都觉得他们缺钱放过了不成?
“我可没说放过。”
“你都找警察了,那不都是一帮饭桶么。”阿棉吹吹指甲,对着光看,大冬天她还是一身雪白的旗袍,领口缀了点儿毛毛,披上了一件珍珠衫,拖鞋被扔在柜台底下,迅速踩上高跟鞋,换了副谄笑的容颜。
阿棉开工了,千红抓起外套识趣地离开。
可这件事仍然如鲠在喉,褚石头和女孩抢钱,别人抢钱是一倍的恶心,褚石头借她心软同情来抢钱就是双倍的恶心。做饭时都在想这件事,气得炒菜连盐也忘了放,所幸段老板没回来,她不必遮遮掩掩的,自己舀了一勺辣酱拌在菜里吃了顿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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