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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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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听了没吭声,把嘴唇咬了半晌才说:“你方才说,建议将戚继光调离蓟州,是兵科给事中顾允的主意?”朱翊钧道:“是的。”李太后又说:“这么说,是你授意顾允上的这道本子?”朱翊钧意识到母后是在绕弯儿套他,连忙矢口否认:“不,儿从未授意。”李太后道:“既不是你的授意,你怎么能说是替你外公出气呢?听说这个顾允,是张四维的门生。”朱翊钧支吾道:“这个,儿不知道。”

“你不知道,咱知道!”李太后两道泼辣的眼光扫过来,朱翊钧如同挨了火烫,赶紧低下头去。只听得李太后斥道:“张先生一死,你就失了管教,在做娘的面前,都敢说假话!”朱翊钧惊恐地喊了一声:“母后!”冯保欠身说:“请太后娘娘息怒。”

李太后稳了稳情绪,又道:“钧儿,今儿个做娘的到这儿来,并不是故意要找你的碴儿。而是想提醒你,单独秉政,一定要谨慎。你身为一国之君,只须转一个念头,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升官发财,也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蒙冤受屈,甚至死无葬身之地。往常谋断大事,你背后有张居正把舵。张先生一死,咱看你做的几件事不伦不类,倒像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

李太后一口一个张先生,朱翊钧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撅着嘴咕哝道:“如今张先生死了,儿上哪里找他朝夕聆听教诲?”李太后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道:“张先生死了,冯公公还在呀!”朱翊钧道:“圣祖皇帝爷立有法典,太……”朱翊钧本想说“太监不得干政”,但一见母后眼睛瞪得铜铃儿似的,底下的话便缩了回去,改口说道:“太监只能替皇帝管家,治国还得依靠外廷的文武大臣。”

冯保见机插话:“皇上,你方才说的话,都是治国的大韬略。你能这样说,奴才听了高兴。奴才亲眼看到你长大,这决不是摆谱儿的话,太后可以作证。记得皇长子在启祥宫出生那天,奴才高兴得直掉眼泪。我还记得皇上两岁时,犯了百日咳,每天夜里不睡觉,闹着要骑马马,奴才只得哄着你,趴在地上当马。皇上您骑在奴才背上,双手搂着奴才的脖子,一骑半宿,奴才满地爬还不能停下,一停下您就哭。往往一个时辰下来,奴才两只膝盖在砖地上磨得破了皮,血流不止。但只要能哄着皇上高兴,奴才打心眼里高兴。日子过得真快呀,转眼间皇上也生孩子了,这叫奴才怎地不生感叹。张先生生前多次说你天纵英姿,开创了大明王朝的中兴之象。奴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如今你亲自柄政三个月,斟酌轻重缓急,辩别是非杂乱,都能恰到好处,这都是难能可贵的明主之风。但是,皇上做下的诸如开籍王国光,撤换戚继光等事,奴才一边看了,又觉得匪夷所思。但转而一想,却是有迹可寻。”

李太后问:“迹在何处?”

冯保道:“皇上既然亲政,肯定是想重新规划大局,把万历新政培植得比张先生活着的时候还要好。皇上想展现雄才大略,这是好事,是天下老百姓的福气。但皇上亲政后的吏治措施,容奴才斗胆说一句,是被人利用了。”

李太后接着问:“被谁利用了?”

冯保道:“张四维。”

朱翊钧气白了脸:“你住嘴,这个张四维,当初入阁,也是张居正亲自推荐的。”

冯保道:“是张先生亲自推荐。张居正在世时,张四维小心谨慎曲意奉迎。但自担任阁揆以来,就迫不及待唆使门生连发劾本,对张居正生前器重的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皇上岂能不谨慎思之!”

朱翊钧皱眉思索,客用把头探进来看了一下。李太后问他:“你有何事?”客用站在门口说:“遵皇上的旨意,游艺斋里的戏台子已经加宽了。教坊司的管事牌子来请示,重阳节晚上南京戏班子来演出,要不要动用他们的乐手。”不等朱翊钧开口,冯保抢着回答:“南京来的戏班子,琴箫笛鼓一应儿配齐了,教坊司的乐队就用不着了。”客用道:“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复命。”

客用说着转身出门,刚跨过门槛儿,听得朱翊钧喊了一声“回来”,忙捉住脚,复又进门。朱翊钧对他说:“传朕的旨意,立即派人通禀武清伯李伟、定远伯王伟、驸马都尉许从成、定西侯蒋佑等,过些时都带家眷,进宫来陪两宫太后看戏。”客用遵旨离开。

李太后又接起刚才的话题,说:“钧儿,冯公公是你的大伴,这份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取代的。也唯有他忠心耿耿,敢批你的‘龙鳞’。”朱翊钧无言。李太后又说:“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咱看这个人心术不正,你应该马上把这个人逐出大内。”朱翊钧闻言大惊:“这是为何?”却听得冯保在旁说:“太后所言既是。张鲸已不适宜再待在皇上身边。皇上,奴才观察张鲸好几年了,此人聪明伶俐,但心术不正。最近与张四维勾勾搭搭,最为可恨。内廷太监不得与外廷官员交结,这也是洪武皇帝爷的祖训!奴才已经想好,将张鲸发往南京孝陵种菜。

”李太后也说:“钧儿,这个张鲸,咱从今以后,再不想见到他。”

朱翊钧支吾道:“好吧,这事儿,明天办理!”

朱翊钧回到西暖阁,心里头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内侍忙不颠儿送上一大盘红润润亮晶晶的甘甜大玛瑙葡萄,他拈了一颗放进口中,嚼了两下,又噗地吐了出来,恼着脸骂道:“你们这帮混蛋怎么办事的?要酸掉朕的牙齿是不是?迟早要把你们赶走。”

内侍们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伸。朱翊钧把案几上的那盘葡萄拿起来朝门外一掷,正好扣在准备进门的客用身上。客用“哎哟”一声,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朱翊钧抓住他急急说:“你来了正好,快,立即去司礼监,把张鲸找来。”

张鲸一进西暖阁,朱翊钧便一个鲤鱼打挺从绣榻上起来,拧起双眉,连珠炮似的说道:“太后说你心术不正,又责备朕不该差你做坏事,朕究竟差你做了什么,连朕自己都不知晓。”张鲸双膝朝地上一跪,两手扣着砖缝儿,禀道:“万岁爷没差奴才做任何坏事。”朱翊钧站到他前面,问:“那太后怎么会那样说?”张鲸道:“奴才斗胆说一句,太后是受了冯保的唆使。”朱翊钧道:“你知道吗,太后已经下了懿旨,要将你逐出大内。”

张鲸尽管已预计到这种结局,但乍一听到这句话,仍惊骇不已。他突然间跪直了身子,望着皇上,泪流满面说道:“奴才一条贱命,早就交给了皇上。皇上不要说让奴才走,就是支口油锅把奴才炸了,奴才也是高兴的。”

朱翊钧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且起来,朕有话说。”

张鲸谢恩爬起来,抖抖索索坐到小凳儿上。朱翊钧摸着生了浅浅黑髭的下巴:“这番祸事临头,倒霉的不单是你,恐怕张四维的首辅也当不了几天。”张鲸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紧张地问:“对张阁老,太后娘娘也有懿旨?”朱翊钧答非所问地说:“太后本来已经不过问**。今儿个,她是被冯公公撺掇来的。”张鲸蓄了多时的一句话,这时候脱口而出:“万岁爷,冯保这是迷惑太后,借她老人家的力量,企图在宫廷里搞一次政变。”

朱翊钧一惊非同小可,张鲸一扫满脸的惊惧,咬着腮帮骨恶狠狠地说:“万岁爷亲政三个月,一连处理几件大事,已是大快人心。如今若尽数推翻,这不是政变又是什么?”

朱翊钧听了点点头,叹道:“即便是政变,有太后支持,朕又有什么办法?”

张鲸道:“张居正死后第二天,奴才心忧朝局,曾偷偷跑到大兴县乡下的一座小庙里头,拜见了一位异人。那位邋邋遢遢的老头子,什么也没说,只封了一张纸让奴才带在身上,并一再叮嘱半年之内,若遇大祸,当可拆封视之,化祸之法,尽在纸上。”朱翊钧忙问:“那张纸呢?”张鲸道:“奴才旦夕带在身上。”朱翊钧催他快拿出来看看。

张鲸从怀里抠出一张信笺递上。朱翊钧打开一看,只见一张寻寻常常的笺纸上,潦潦草草地写了几行字:

打胎(打《四书》两句)

左看三十一,右看一十三,合拢起来是三百二十三。(打一字)

才名犹是杨卢骆,勃也何因要向前。(打《书经》一句)

朱翊钧横看竖看,终是解不透其中奥秘,问瞪大了眼睛站在旁边的张鲸:“这不是叫人猜谜吗?”张鲸道:“大概是的。既是高人指点,总会弄点玄虚的。”朱翊钧想了想,说:“这头两个字‘打胎’,谜底在《四书》里头,”朱翊钧说着在靠北里墙一排大书架上抽下一函《四书》,抖着书咕哝道,“这厚的一本,上哪儿找这两句话去?”

张鲸假装犯难,嘴上胎呀胎呀的念叨着,忽地把脑壳一拍,兴奋言道:“万岁爷,奴才估摸出来了。”朱翊钧忙问:“哪两句?”张鲸诡秘地答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朱翊钧琢磨着这两句话,说:“胎在腹中,生死原也在一念之间。唔,这个谜出得好。”

张鲸又看了看朱翊钧手上拿着的笺纸,说道:“第二道谜,依奴才看……”

朱翊钧道:“这道谜不用你啰唆,朕早就知道了。”他伸出一根指头从茶杯里蘸了水,在红木大案台上写了一个“非”字,说道:“你按数字儿从左向右念,是不是三百二十三?”张鲸狡黠地笑了笑:“正是,万岁爷高明。不知那老头子弄出一个‘非’字来,是啥涵义。”

“要等三道谜底儿都猜出来,方知玄意。”朱翊钧此时已是着了道儿,又指着笺纸说:“这第三道谜,杨、卢、骆显然指的是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加上一个王勃,凑成初唐四杰。这里点出了王勃的勃,却把王字儿隐去了。张鲸你查一查《书经》,带‘王’字儿的有些什么句子。”

张鲸道:“不用查,奴才在内书堂里背过《书经》,有一句现成的,叫‘王不敢后’。”朱翊钧重复了一句:“王不敢后?”张鲸道:“三道谜底儿凑到一起是:既欲其生又欲其死、非、王不敢后。万岁爷,连着一起看,消息儿就出来了。”

朱翊钧还是抓不着什么头绪,只好问:“什么消息儿?”

张鲸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指的就是今天冯公公欲借刀杀人,逼着皇上把奴才赶走。这样,皇上就会像过去一样,变成了聋子哑巴。”

朱翊钧点了点头:“虽然牵强倒也扯得上边儿。非字当作何解?”

“依奴才分析,这个‘非’字儿是个断语,就是说冯公公的所有主张都是非份之想,皇上千万不能受他摆布。一个奴才一心要控制皇上,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王不敢后呢?”

张鲸想了想说:“这个嘛,也是提醒皇上,既然君临天下,就不可容忍小人乱政!”

“小人乱政,你指的是谁?”

张鲸情知再不能兜圈子,遂一咬牙,从齿缝间吐出两个字:“冯保。”朱翊钧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此时屋子里静得怕人,张鲸只觉耳膜发涨,不知不觉额上已滚下豆大的汗珠。半晌,朱翊钧才抬起头来,阴森森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朕除掉冯保?”张鲸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冯公公眼里没有皇上。”

朱翊钧一边反剪着双手在屋子里转圈儿,一边喃喃念着“王不敢后”,眉宇间竟渐渐生出了杀气。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院子里已是寂静无人。朱翊钧突然举起一只手,那样子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他又把手放下来,担心地说:“朕也想先下手为强,免掉大伴的司礼监掌印,可是又有些害怕。如果朕下旨之后,冯公公不服气,又跑进慈宁宫去找母后,朕该怎么办?”

“万岁爷,这个您不必担心。”张鲸为了打消朱翊钧的顾虑,竟双手比划着言道:“您只要给大内守军下一道旨,不准冯保进宫,他就是长了翅膀想从天上飞进来,守军兵士也会张弓搭弩把他射落。”

朱翊钧想一想也觉有理,于是把心一横,言道:“既如此说,事不宜迟,就定在重阳节晚上动手。”

一个十六人抬轿子悄悄出了紫禁城,旁边跟着数位锦衣卫兵丁,轿子一路而行,出了***。

许从成府门外戒备森严,十六抬大轿飞奔而来,许从成急忙上前,掀开轿帘。走下轿的是穿着长服的朱翊钧,他身披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许从成府花厅内,许从成、李高、张鲸等人俱在。朱翊钧道:“今日我冒险私自出宫来见姑父和国舅爷,是有要事相商。前些年,张居正当政,对你们多有得罪,朕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李高快嘴道:“皇上的委屈,咱这个当国舅爷的心底也清楚。如今张居正死了,咱们窝了这么多年,也该伸伸腿儿了。”

许从成他们知道,清算张居正的时候到了。朱翊钧对他们说:“朕的母后有两条拐棍,一条是张居正,另一条是冯保,张居正死了,冯保还在,这条拐棍不除,朕就没办法亲政。”许从成刚把“把冯保除掉”的话说出口,朱翊钧便说:“朕是有这个想法,冯保从南京弄了几个戏班子来,定于重阳节在大内唱戏,朕就想借这个时机,把冯保圈禁起来。不过,这件事儿,千万要瞒过两宫太后。”许从成忙说:“皇上放心,您既下了决心,剩下的事儿,由咱们来办。”

待客人走尽后,许从成独让张鲸留下,黠着眼睛悄悄问他:“皇上说你在什么高人那里弄来的三道谜语,灵验得很,那高人在哪?”张鲸道:“在北京城外。”许从成笑道:“别装了,咱一看就知道,什么高人指点,全是你胡编的。”张鲸忙摆手:“许大人,可不敢这样说。”许从成道:“不过你编得好,你这一弄,让皇上下了决心,你小子是大功臣。”

冯保坐在案几前,专心致志在修理一张古琴,侍女兰芷站在一旁。冯保一边整理丝弦,一边问:“兰芷,认识这张古琴吗?”兰芷道:“不认识,还请老爷指教。”冯保道:“这张古琴叫锦瑟,是唐代宰相令狐楚家中的宝物。你看这琴身饰满宝玉,漆绘如锦,真是一张好琴啊!”说到锦瑟,兰芷想起,便说了出来:“老爷,奴婢读过李商隐的一首《无题》诗,里头题到锦瑟。”

“你念念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兰芷念了一句,却又停住了,冯保问她:“怎么不

念了?”兰芷道:“老爷,李商隐说锦瑟是五十根弦,为何这张锦瑟只有二十五根弦?”冯保满意地眯着眼睛:“聪明丫头,问得好。李商隐这首诗,是写男女私情。老夫一直怀疑他所言的五十弦,是两张锦瑟,一男一女对坐而弹。”兰芷微笑道:“老爷学问高,这种解释合乎情理。”

冯保修好了琴,抬指轻轻一拨,发出悦耳的响声。这时,东厂掌作陈应风和徐爵走了进来。冯保睨了两人一眼,问:“怎么现在才回来?”徐爵指了指陈应风:“小的找他去了。老爷,陈应风有重要情况禀报。”冯保挥手让兰芷退下,问:“什么事?”

陈应风道:“小的派了两个人到山西蒲城,昨日才回来。”

蒲城是张四维的老家,冯保冷笑一声儿:“是不是去掘张四维的祖坟?”陈应风摸摸脑袋:“噢,老公公已知道了?”冯保道:“不单我知道,连皇上都知道了。这是谁的主意?”陈应风拿眼瞟着徐爵。徐爵嗫嚅道:“是小的主意。”冯保怒道:“胡闹。掘人家祖坟,既损阴德,又无补于时局。张四维逮着这件事,又要大做文章。”

陈应风告诉了他一个新情况:“老公公,小的正要禀报,张四维今天晚上,要在玉蟾楼请客。除了他的门生李植等三人外,还有雒遵、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五人。”冯保一听怪异道:“这五个人?他们不是在万历六年夺情事件中,被皇上下旨廷杖,全都罢官遣往边疆了吗?”徐爵道:“是的。这两天,他们都分别回到了京城。”

玉蟾楼高三层,周围添了不少巡兵游哨。一顶八人抬大轿停了下来,张四维自轿内走下。他卸下官袍,穿了一件夹料纻丝雷公袍,头上戴了一顶金丝起箍的坡公巾,在一干护卫的簇拥下步入大门。

张四维一脚踏进来,厅内先已到来的七八个人都纷纷要磕头。李植第一个走到门口跪下,赵用贤跟在后头,跛着腿也要下跪,张四维一把拉住他,说道:“各位不必拘礼。”他拉着赵用贤坐下,问:“用贤老弟,听说万历六年的廷杖,你的腿被打断了。”赵用贤道:“是啊,我从此成了跛子。”张四维环视众人,朝他们举手揖道:“你们五人,这四年来吃尽了苦头。”雒遵道:“为了社稷纲常,个人吃点苦头何足道哉。”

赵用贤道:“首辅大人,我有一件宝贝,想请你过目。”说着取下挎在身上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块干肉,指着自己凹进去的屁股说:“这是当年廷杖,从我屁股上掉下的肉块,我的夫人捡起来将它风干处理,让我作为传家之宝,永久珍藏。”

张四维啧啧叹息:“惨哪,真是太惨了。”李植道:“首辅这次秘密下令,让你们回到北京,就是想给你们**。”雒遵忧心道:“感谢首辅大人主持正义,但这个案子怎么翻得过来呢,这是皇上亲自发出的诏令啊!”

玉蟾楼外街角,陈应风拉住了一人道:“二牛,张四维首辅请客,所有入席者,你都得弄清楚,更重要的,是要侦伺他们的谈话内容。冯公公等着消息。你打听凿实了,冯公公重重奖你。”杨二牛说:“你放心。”

张四维还在那里说:“雒遵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此一时,彼一时嘛。王国光、戚继光都离开了京城,你们知道吗?”雒遵说:“知道。新首辅上任,的确有些新气象。”

杨二牛走了进来,问李植:“李大人,菜肴是否可以上了?”李植道:“上吧,另外,醋壶、茶壶都要,酒壶就免了。”张四维问:“为什么要免?”李植道:“大人不是戒酒了吗?”张四维笑着说:“欢迎这些奋不顾身维护朝纲的士林楷模,焉能无酒?店家,你店里有何佳酿?”杨二牛道:“有玉壶春的十年陈窖,还有四川的太**,山西的老白烧。”

李植知道张四维的嗜好,便抢着说:“将上好的老白烧先抬上一缸来。”张四维点点头道:“老白烧是要,其他好酒,也拿两三样上来。”

这天晚上的菜谱是: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汇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张四维看了,笑着说:“今晚上这顿筵席,还有些吃头。”李植道:“大家凑份子,孝敬老座主。”张四维看了李植一眼,说:“你这六品官一年的俸禄,还不够吃这一顿饭。你们也不用踮起脚来做人,这顿席面钱老夫掏了。”

杨二牛刚下楼,张四维的管家张顺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径直走到张四维跟前,喊了一声:“老爷!”张四维颇为惊诧:“你怎么突然来了?”张顺瞧瞧屋子里人多口杂,便道:“老爷,能否挪一步说话?”到了外面,张顺说:“老爷,张鲸到了咱家里,现在还在家里等着。”张四维问:“他有什么事?”张顺道:“他不肯讲。但要老爷立刻赶回去,说是皇上有密旨。”

张四维皱皱眉,转身回到屋内,对众位在座者说:“实在对不起,老夫有急事,不得不离开。李植,你替老夫好好儿款待这些士林楷模。”说完,返身出门,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你说,皇上已下定决心,除掉冯保?”张四维脸上的神色大为兴奋。张鲸道:“是。皇上让我问你,此事怎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张四维皱眉道:“冯保控制着东厂。东厂的特务无恶不作,不可小视。万不可打草惊蛇。”

冯保被敲门声惊醒,问:“谁呀?”徐爵在门外答:“老爷,是我。”冯保掀帐起床。徐爵进来,神色慌张言道:“老爷,据玉蟾楼密探杨二牛禀报,说张鲸在张四维府上等候,传皇上密旨。”冯保喃喃道:“密旨,是何密旨?”徐爵说:“小的也觉得蹊跷,故连夜禀告。”

这消息一早到了李太后那里,李太后对他说:“冯公公,皇上给首辅传密旨,这是常有的事,你何必奇怪。”冯保道:“太后,问题是传旨的人是张鲸。”李太后想起张鲸已经被驱逐了,由他传旨,的确有点不正常。冯保说:“奴才已将太医给张居正服用的药方核查清楚,那些个药都是能将张居正置于死地的烈药。所以,依奴才判断,张鲸、张四维、许从成等人是利用皇上在宫内搞一次政变。”李太后听了说:“走,你跟我一起去面见皇上。”

李太后及冯保走来时,朱翊钧正在舞剑,他收起剑,冲李太后道:“儿给母后请安。”李太后说:“听说你昨夜派张鲸去张四维府上传了密旨?”朱翊钧瞟了冯保一眼,问:“是不是大伴指使东厂的密探跟踪张鲸?”冯保道:“不是故意跟踪。掌握大臣的动向,本是东厂的职责。”朱翊钧冷着脸问:“监督皇上,也是东厂的职责吗?”冯保道:“奴才不敢。”

李太后问朱翊钧:“钧儿,你昨日已答应,撤消张鲸司礼监秉笔太监职务,为何又让他去承担传宣密旨的要务?”朱翊钧回答得滴水不漏:“母后,明日是重阳节,又是皇长子满月,儿不忍心在这样大的吉庆之前处分人。一旦明日过去,就让张鲸走人。”李太后听着合情合理,注视着他,问:“这是真的?”朱翊钧的神色如常:“而且,我差张鲸去张四维府上,也不是传什么密旨。我是让张鲸问张四维,为何要将雒遵、吴中行等人宣召进京。”

李太后听着,皱眉道:“雒遵?这名儿好熟。”冯保咳了一声,提醒她说:“就是万历六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被皇上下旨廷杖的那五个人。”李太后想了起来,说:“啊,是他们。张四维让他们回北京了?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朱翊钧道:“这是为儿让他这么做的。”

李太后讶道:“你?为什么?”

朱翊钧理直气壮地说:“万历六年对雒遵等五人的廷杖戍边的惩罚,本身就是处罚太重。更何况张先生临终前也向张四维表示过同样的意思。”

冯保知道李太后若以为是张居正的意思,就会比较赞成一些,忙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张居正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张居正一直到死,对这五个人都恨之入骨。何况,雒遵他们五个人的处理,是皇上您亲自定的。退一万步说,张居正就是觉得处理过重,也只会对皇上您说,而不会去和张四维讲。”朱翊钧觉得无可辩驳,只得胡乱说道:“大胆,你不要忘了,张四维可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辅臣。朕启用他担任首辅,也是看在张居正的面子上。”冯保说:“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张四维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真让人放心不下。你看看,不让您知道,就让雒遵这五个人回到京城,这一举动,会在京城官员里头,引起多么大的猜疑和混乱。”朱翊钧道:“他们爱猜什么就猜什么。母后,儿长大了,**怎么处理,儿心中有数。”他对着冯保斥道:“都是你,整天疑神疑鬼。你今儿个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明日游艺廊演戏的事办妥。”

冯保道:“奴才遵旨。”

朱翊钧说:“母后,您这儿若没有什么事,儿就告辞了。”

冯保看着朱翊钧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李太后说:“太后,皇上已经不是过去的皇上了。”李太后在原地愣了半晌,转身对他说:“冯公公,这十几年来,你也没少操心,也该歇口气儿,享享清福了。”冯保道:“谢太后关怀。”说着,眼眶里溢出几颗清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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