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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考虑了很久,决定在与吏部堂官杨博通气之前,先去找户部,跟王国光商议出一个方案,再去同杨博会揖。盐政、漕政、河政是江南三大政。盐政摆在第一,全国一共有九个盐运司衙门,两淮最大,其支配管辖的盐引有七十万窝之巨,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还多。所以,这两淮盐运使的人选马虎不得,一定要慎重选拔,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盐官选人不当,套一句话说,就是“三年清御史,百万雪花银”了。听到张居正说两淮盐运使史元杨的任期已到,而他推荐的人选是胡自皋时,王国光惊说万万使不得。隆庆二年,王国光以户部左侍郎身份总督天下仓场的时候,胡自皋是他手下的一个府仓大使。此人的贪婪是出了名的,他想不通张居正怎么会推荐他。张居正说:“若论我,恨不能杀了他。”王国光登时明白,听说他花重金巴上了冯保这棵大树,这个人是冯保推荐的无疑。
对张居正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国家大计,宫府之间,必要时也得作点交易。为了能将万历新政顺利推行下去,才做了京察考成法,实物折俸等几件事,就遭到这么大的阻力,如果得罪了冯保,内阁与皇室之间的桥梁就断了,商定的清丈田亩、实施一条鞭法等等改革举措,就无法推行下去。可王国光伤心地说:“叔大,胡自皋一旦就任两淮盐运使,两京必定舆论哗然,你我都要准备背黑锅啊。”张居正道:“只要我们的大政方针能够贯彻推行,背点黑锅又算什么?”王国光皱紧了眉头,他想起了程文等一干言官:“那些清流凑在一起嚼舌头,也是挺烦人的。”张居正摆出了他一贯的宁做干臣勿做清流的道理,王国光苦笑道:“我们口口声声要惩治腐败,到头来却要提拔一个贪官,怎么说,我这心里头都是疙瘩。”张居正说:“如果我们启用了一个贪官,却能换来惩治千百个贪官的结果,你干还是不干?”
王国光无语,显然这话对他形成了触动。
张居正说:“何况用了胡自皋,也决不是让他继续贪墨。你要想法子把胡自皋盯死,一旦发现他有贪墨行为,再严惩也不迟!”
李太后看着冯保摊在几案前已放好的十几份奏本:“今日有什么要紧的奏本?”
有三道本子,一道是河南府新郑县令呈上的密札,备细禀报高拱回籍这两个月的举止动静。新郑县令说高拱回籍之后,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连当地缙绅前往拜望,也一概谢绝。李太后问:“这个县令的话可靠吗?”冯保说:“大致可靠,上次太后嘱咐奴才,要把高拱盯紧一点,奴才就派人去了一趟新郑,传谕县令,高拱回籍闲居,地方官要把他看紧一点,有关高拱的言行举止,须得定期写密札向皇上奏报。为了万无一失,除了县令那边,奴才还另外派了人监视。诚如县令所奏,高拱表面上的确足不出户,但他总还有个传声筒在外活动。”
李太后问:“谁?”
冯保说:“他的管家高福。”
李太后关切地皱了眉头:“可有越轨之举?”
冯保说:“这高福早被高拱调教出来,滑得像条泥鳅。他三天两头离开高家庄,一忽儿到庙里烧香,一忽儿到县城采东购西,看起来忙的都是高家的杂务,其实,他还是见了不少的人。前两天,有高福会见过的两个人跑到了京城,还在庙右街的薰风阁酒楼上,会见了魏廷山和王显爵两个,许从成也在其中。”
魏廷山和王显爵是高拱的哼哈二将,但李太后想不通许从成怎么也搅到里面去了,这里面兴许有阴谋。听了冯保报上来的胡狲父子被抓住又逃跑的事,李太后怒道:“这办的是啥事!”冯保赶紧伏地:“奴才该死,是奴才办事不力。”李太后摇头叹气,吩咐冯保起来问道:“冯公公,你上次说唐朝有个姓李的,住在衡山上,却把握着京城的朝政,这个人叫什么?”
冯保道:“回太后,叫李泌。”
李太后说:“后人称他为山中宰相,是不是?”
冯保道:“是的。”
李太后从花插上拔出一支玫瑰,一折两断扔在地上,狠狠地说:“在咱万历皇帝当政的时候,绝不允许出现一个山中宰相!”
朱翊钧插话说:“母后说得对,大伴,那两个人你务必抓住。”
冯保说:“是,奴才遵旨。”又道,“山中宰相,之所以能呼风唤雨,是因为在朝中党羽众多,若一举剪除,则可永保无虞。”
李太后思忖,高胡子自恃先帝信任,总揽朝政几年来,培植了大量党羽,是最大的心头之患,张先生才提出京察,皇上宣读的《戒谕群臣疏》,可谓是清除高拱死党的绝妙良方。想到此,又想起一事:“这些时日,张先生怎么样?我老家都县减免税赋的事儿,张先生是何态度?”
冯保犹豫了片刻:“太后娘娘,您知道张先生是一个很有主张的人,他已派人前往都县,查实那儿的受灾程度。”
李太后疑道:“难道张先生连我的话,都要重新印证?”
冯保道:“那倒不是,皇上的《戒谕群臣疏》刚刚颁布,他张居正不得不这么做,他是怕太后娘娘给高拱那些余党留下口舌。”
李太后点点头:“你去告诉张先生,有皇上和我在,让他放手干吧!”
餐桌上仅有四菜一汤,王国光歉然道:“户部用银紧缺,只能委屈叔大兄了!”张居正看看饭菜道:“现在能有粉蒸肉吃,已经是实属不易,你还记得我好这一口。”王国光笑道:“可这一碗肉下边都是霉干菜,一共就四块肉!银根吃紧哪,噢!叔大兄还有何事要聊?”
张居正道:“李太后晋封以后,让冯保带信给我,意欲给漷县减免一年的赋税,我最近派人前往漷县作了调查,虽然的确有些春早,但麦子尚不致有太多的欠收。而山东、山西、河南等省的一些州府,今年却是从春旱到夏颗粒无收,如果只给都县减免赋税,这些州府怎么办?如果不给都县减免,李太后肯定不高兴。她对冯公公讲,她自入宫以来,无论是生了皇太子,还是晋封为贵妃,从未给家乡谋过任何福祉。因此,现在提出这个请求也不为过。”
这是问王国光讨主意。照王国光说,如今李太后一言九鼎,干脆遵从懿旨是一件最便宜的事,但又如何对待那些真正旱情严重的州府?如果只减免漷县赋税,岂不是以庙堂神器而谋私德,这有悖于天下为公的圣君道理。若所有出现旱情的州府一体减免,又有违法度,国家财政如此拮据,再容不得败家子。值此朝政窳败之际,行事必须慎之又慎,政令所出务必遵从祖制,方不致授人以柄。张居正问王国光道:“你平常留心国朝财政典籍,你说,这方面有何祖制可循?”王国光答道:“新皇上登基,可减免天下赋税,以示天子爱民之心,前朝有永乐、宣德、嘉靖等皇帝都做过,虽非洪武钦定之祖制,却有故事可依。”
张居正点头道:“这故事就等于祖制,胡椒苏木折俸,也非洪武所定,但谁敢说它不是祖制?凡前朝事例一经决定而付诸实施,便成定制。我的意思,就是请户部拟文奏明皇上,值此改朝换代,新主承嗣大统之际,例减天下赋税,以示皇上顺天爱民之心。”
王国光却认为,他到户部履任后,指示各司署清查历年账务得出的数字,从嘉靖至隆庆历年国库亏空的银两就达八百万两之巨。加上今年,差不多是一千万两了。如今太仓银告罄,要是再减免税赋,朝廷的用银从何而来?要是为了太后而全然不顾社稷安危,二人必定成为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太后乃一国之尊,她是天下万民的太后,而非漷县一县人的太后,这是个简单道理,李太后极为通情达理,不会不懂。
礼部衙门,王显爵头也不抬地说:“童立
本,你这接待高丽国特使的方案,好像不怎么隆重嘛。”
仪制司六品主事童立本恭勉地回答:“不隆重也得花三千两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卑职不敢……”王显爵道:“国库再空虚,总不至于连朝廷脸面都不要吧?”说着把接待方案掷回到童立本手上,让他回去重写,按五千两银子做接待方案。童立本答:“是。”但磨蹭着不走。
当王显爵催促时,童立本却说还有一件小事相求:“卑职想请王大人格外开恩,从礼部司务署借二两银子。”王显爵问:“你要二两银子干什么?”童立本道:“卑职本月的俸银没拿到,只拿到胡椒、苏木。家中老苍头拿着分得的胡椒、苏木,跑到街上卖了半个月,却一两也没有卖出去。如今,家中生计出了问题。”
王显爵对此颇感不耐烦,他觉得,童立本家中光景再不济,总不至于缺区区二两银子吧?再说,胡椒、苏木折俸,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如果礼部借银子给他,别人都要借怎么办?这个头不能开!于是,尽管童立本再三央求,他只是丢下一句“胡椒、苏木折俸,是户部的主意,要借,你到户部借去。”
童立本骑了一头驴子出门,纪有功从门里追出来,问他的《自陈不职疏》怎么还没交,礼部衙门里,所有其他官员都交了。写《自陈不职疏》是京察的一部分,由官员自己写这几年来做了哪些不称职的事,自请皇上给予惩处。但童立本说:“下官自任仪制司主事以来,奉公惟谨,小心做事,并没有差错。”纪有功却提出一事:上个月,吕大人安排他写奏本给皇上的生母与嫡母加封尊号,他不同意抬高李太后的身份。童立本说:“这不能怪我,这可是王大人的意思。”纪有功“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那么大声音干吗?如今吕大人升为内阁辅臣,王大人有可能接任部堂,你攀扯他,岂不是自找苦头?”
童立本哭丧着脸,道:“纪大人,你也知道京察的厉害,如果我按你说的那样,写一份《自陈不职疏》呈上,我这个六品官,还当得成吗?”
然而纪有功却说:“就按你这种做人的方法,就是不写,你这顶乌纱帽也未必戴得稳。”
这次京察要裁汰六千官员,礼部三百多人,要走四分之一,一些官员为了留任,早就在托门子找人,该请的就请,该送的就送,可是童立本不但不给当道的大官送礼,反而还去找王大人借二两银子,在纪有功看来,简直是寒碜到了极点。
一处豪华的商铺门口贴着告示:收购胡椒苏木。苍头老郑背着包袱走进去,朝奉先盛气凌人地问:“哪个府上的?”等到听说是礼部仪制司童大人府上,朝奉便道:“什么铜大人铁大人,没听说过,走吧,走吧,到别处去卖吧!没见到这儿的胡椒苏木已经堆积如山了?”他把老苍头推出店门,围观的人讪笑他:“看看,这倒霉的苍头,胡椒苏木卖了半个月,也没有卖出去。”旁边人接腔:“不怪这老头儿,是他家的主人没出息,官不够大!”游七出现在围观的人流中,听到这些人的议论,接茬道:“你们胡说些什么?事没摊在你们身上,你们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老郑惊讶道:“七爷,你怎么会在这儿?”朝奉在后面骂道:“嘿,哪冒出了一个打抱不平的?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游七回骂过去:“你们这些势利眼,狗眼珠子看人低!官大的你们就收,官小的你们就欺负人家!”朝奉怒道:“你骂谁哪!你骂谁是狗眼珠子?”游七道:“我骂的就是你!”
朝奉便不答话,一拳朝游七面门打来,游七倒地,重又跃起,扑向朝奉。老郑急忙上前,紧紧抱住游七:“七爷算了,这都是我的不是,你们别打了!”将游七拽出了人群:“七爷,算了算了,犯不着跟这号人一般见识。”
童立本是游七的表哥,因此跟老郑是熟识。老郑向游七诉说童立本的潦倒:“他这个芝麻绿豆官,领了这两袋子胡椒苏木,走遍满京城大街小巷,换不回一两银子,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说完,又抱怨张居正:“也不知道你家主子是怎么想的,提出这么个馊主意,拿胡椒苏木折俸!”
张居正府上,游七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取过毛巾,用热水敷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张居正见到这副惨状,啧啧称怪:“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你跟人怄过气,怎么竟然跟人打起来了?”游七告诉他今日的遭遇:京城那帮收购胡椒苏木的店家,一个个凌强欺弱,专门欺负一些小官,那些小官手上的胡椒苏木,根本就卖不出去,已度日如年,刚才遇见远房表哥的管家,他为了变卖那些胡椒苏木,被那些商家连侮辱带讽刺。游七正是为此跟人打架。张居正闻言愣住:“是啊,我早该想到这一点,那些小官是依靠那些少得可怜的俸银来养家糊口的,一旦失去了俸银,他们的日子确实难以维持。”
张居正蹙着眉头想办法,他让游七去淮扬酒楼定一桌饭,想请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这个人号称京城首富,与徐爵亲熟。张居正说:“今晚,你约上徐爵一同请郝一标吃顿饭。我要同他商量一下,让他帮我一个忙,张榜公告,用官价收购胡椒苏木,他要肯这么做,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他。”
童立本卸去官袍,露出打满补丁的汗衫,找了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道袍套上,踅到厢房门口。听了听,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去。房中光线太暗,童立本一时什么都看不清。他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适应。
房中的一只木圈椅里坐了一个人,口角歪斜,往外流着长长的涎水。这是他的儿子童从社,小名柴儿,是个手脚瘫痪的傻子。童立本轻轻喊:“柴儿,饿吧?”柴儿说:“爹,饿。”童立本道:“爹知道你饿,再忍耐一会儿,娘有东西喂你。”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这是他的侍妾桂儿,倚着门问:“老爷回来了?”童立本站起身,走出厢房来到门外,停下道:“刚才没见到你,去哪儿了?”桂儿道:“去了街口,瞧老郑回来没有。”童立本问:“回来没?”桂儿说:“没。”
“中午,你和柴儿都没有吃饭?”
桂儿摇摇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郑进门,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见了童立本便跪,涩涩地喊了一声:“老爷!”童立本叹道:“跪啥呢,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讲礼节做什么,进来回话。”
老郑磨磨蹭蹭回到堂屋,耷拉着脑袋站着。童立本申斥道:“怎么又没有卖出去?”老郑道:“老爷,不光货没卖出去,还差点连累了你那位表弟七爷。”将前因后果一说,童立本道:“活该,都是他的主子张居正,害得我们锅都揭不开。”老郑说:“老爷就别指望有人能收购这些货了。”童立本竖起眉毛,道:“为什么?这胡椒苏木,都是国库里拿出来的上等好货,难道偌大一个北京城,找不到一个买主?”老郑叹道:“难哪。”童立本一拍桌子:“胡说!分明是你老糊涂了,找不着地方。”老郑身子左右摇晃,一下子栽倒在地。
童立本夫妇赶紧上前搀扶。童立本已是虚汗淋漓眼冒金花,胸口一阵一阵发慌,桂儿也是脸色惨白,气喘吁吁。老郑还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桂儿去厨房舀了一碗凉水来,两人把老郑嘴巴撬开灌了几口。老郑悠悠醒来,挣扎着想坐起来。童立本按住他:“老郑,看你满头虚汗,一天没吃东西,饿晕了,躺着养养神吧。”老郑说:“老爷,听小人斗胆说一句,不要指望店家能收购你的苏木胡椒了。”童立本道:“这是为什么?”
“开头小人不愿意告诉你,现在不说不行了,老爷其实应该明白,在京的官员,大大小小有上万人,每个人都领了胡椒苏木回家,加起来有十几万斤之多。现在,整个北京城,大街小
巷走的都是卖胡椒苏木的人,十个人卖,却不见得有一个人买。虽也有一些店铺收购,但人家只收购那些官大势大人家的,只苦了老爷你这样的官,既无实权,又无显赫品秩,说起来是六品官,在京城里住了十来年,就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今天晌午,小人路过北玉河桥,真想跳下去一死了之。”
老郑的泪珠子巴嗒巴嗒掉在地上,童立本气得浑身颤抖,胸中一股燥热直冲喉管,嘴一张,竟“扑”地喷出一口鲜血。桂儿与老郑吓了一跳,忙上去搀扶,童立本推开桂儿,一跺脚,突然又仰面大笑起来。桂儿与老郑纳罕他是不是疯了,童立本突然停住笑声,伸出手来,拉着桂儿和老郑,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桂儿泣道:“老爷太饿,贱妾去替您熬粥。”童立本说:“慢着,当了二十年的朝廷命官,直到今天,老夫才豁然明白,我既非铜大人,也非铁大人,更非银大人、金大人,我只是一块不讨人喜欢的狗骨头,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哇!”说着,又是一阵狂笑。
桂儿哭道:“老爷,求求您不要笑了,您吓着奴家了。”童立本伸出手替桂儿拭去满脸泪痕:“桂儿!你来童家多少年了?”桂儿道:“十二年。”童立本说:“对,十二年,八年丫环,四年侍妾,未曾过上一天舒心日子,老夫对不住你。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可哀之事,何止百件。千件万件都有啊,桂儿,着实难为你了。”
桂儿哭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
童立本转向老郑:“老郑,你跟老夫多少个年头儿了?”老郑道:“回老爷,十六个年头儿了。”童立本叹道:“光阴荏苒啊,老郑你说是不是?记得我在登州同知任上你来我府上时,才五十挂边,那时多壮实呀,一拳头能打死牛,一顿还能吃八个烧饼,如今牙也掉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老夫也没得烧饼给你吃了。”老郑哭道:“老爷,小人是穷人出身,什么苦都能吃,只是老爷你受这等折磨,小人心里委实难受。”童立本说:“老郑你越是这么说,老夫越发无地自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仆人,老夫却是天底下最不济的老爷。”
童立本掉头问桂儿:“缸里还有多少米?”桂儿道:“大约还有两升。”童立本说:“去,都煮上,今晚上我们饱餐一顿。”桂儿道:“老爷,那明天怎么办?”童立本说:“你不用担心,老爷我自有办法。”
童立本翻箱倒柜找出了二十多枚铜板,他放在手上掂了掂交给老郑:“铜板就这么多,你去打半斤酒,余下的买点卤菜什么的,由你做主了。”老郑道:“老爷,小的知道,你就这点钱了……”童立本说:“少啰唆,快去打酒。”
童立本走进厢房看着木圈椅上的儿子道:“柴儿。”柴儿道:“饿!”童立本说:“再忍耐一会儿,爹有饭有肉喂你。”柴儿听说有肉吃,竟哈哈地乐出声。童立本也咧嘴笑了:“好儿子,咱是该好好乐一乐,爹给你唱曲儿听,好不?”柴儿点头:“爹的曲儿好听,我要听。”
童立本清清嗓子,低哑地唱了起来:
大雨落,细雨落。
街上姑儿好白脚。
手牵手儿上山去,
要把林间松鼠捉……
院外那头驴倒在地上,停止了抽搐。天空传来一声霹雷,雨淅淅沥沥打在房檐上,雨水顺着屋脊流入屋中,流淌在柴儿与童立本脸上,但父子俩浑然不觉。
淮扬酒楼雅厅内,游七介绍道:“老爷,这位就是名震京城的大富豪,郝一标。”他冲郝一标介绍道:“这位是当今首辅张居正大人。”张居正拱手道:“郝老板名震四方,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我早就有心结识。”
郝一标穿杭绸襕衫,装扮倒有几分儒雅。他道:“我一土财主能在此结识首辅大人,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受领大人如此款待。”
众人入座。张居正道:“今天本官特在此设下鸿门之宴,想必郝老板定能猜出本官的用意!”郝一标说:“大人的用意我已略知几分,只是近几年来国政颓败,贸易岂能通畅?”张居正说:“不见得吧!我听说你每年在浙江外海上,同倭商进行海上贸易,一年也能赚几十万两银子,你的七彩霞绸缎庄里,有不少国内鲜见的倭布,这些可都是真的吧?”
郝一标道:“不假!但这只是无奈之举。”
大明朝廷多年来一直实行海禁,私自进行海上贸易,视同通匪,张居正若想追查这件事,郝一标就将大祸临头。然而郝一标坦然道:“我暗中与海外进行商贸,虽然有违海禁,实则是有利于国民。”张居正赞道:“郝老板说得没错!实施海禁并不利于国家兴旺,而今新皇上登基,益于开创万历新政,打开国门与海外各国建立通商、重启海运,这对郝老板该是条令人振奋的消息吧!”郝一标眼睛一亮,道:“如真能这么做,往后我郝一标也不至于偷偷摸摸的与外商接洽了,既能振兴贸易,朝廷又能增加赋税,岂不两全其美!”
张居正对郝一标说,这顿饭的真正意思,是让他帮一个忙:“听说你收购了一些胡椒苏木,你能否再多收一点?”郝一标爽快答应。张居正站起来,笑道:“有郝老板这句话,张某感激不尽。来,郝老板,张某敬你一杯。”说毕,一口把那杯酒吞了。
徐爵在一旁偷着乐,说:“郝老爷,首辅大人敬的这杯酒你一下肚,恐怕得放点血了,张大人是要你打起牌子,把满京城的胡椒、苏木都收起来。”张居正在旁解释道:“为的是帮朝廷渡过难关,眼下京城那些官员主要是那些小官,领了胡椒苏木一时无法变卖,所以生计都难以维持,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主要的收购对象必须面向他们这些人,张某在此求你了。”说着,他起身,冲郝一标深深鞠躬。
郝一标赶紧起身,道:“首辅大人,我郝某一个商人怎敢受此大礼!为了朝廷?我郝一标并没有悬壶济世的忧患之心,但为首辅大人您,也为了那些眼巴巴等米下锅的小官员,我一切遵从大人吩咐。”
桂儿做好了晚饭,摆在桌上,老郑的二十个铜板打了半斤烧酒,称了一些卤猪大肠与牛肝。童立本笑道:“如此丰盛,咱们也奢侈一回了。”老郑说:“老爷,你和夫人吃饭吧,小的来喂柴儿。”童立本说:“不,今晚上,我来喂柴儿。”说着,拿了一碗饭,夹了一些菜肴,坐到柴儿面前喂他,柴儿道:“真香!柴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童立本说:“爹当了二十年的官,爹无能,今天你就尽情地吃吧,想吃多少都行!”柴儿道:“我要是全吃了,你们吃什么?”
桂儿忽跑进门惊叫:“老爷!”童立本道:“何事那么慌张?”桂儿说:“那头驴……那头驴饿死了!”
夫妻俩跑入院中。那头驴静静地躺在雨中。童立本呆望着,自语:“老天爷,看来你是不想给我童家留条活路啊!”桂儿望着他,眼中闪着泪花。雨浇打着他俩,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秋魁府入门即是照壁,绕过照壁再入一道门,便是一间五楹大厅,是蟋蟀主斗场。厅内正中台子上,摆一矮脚红木条桌,三把椅子,主斗双方主人打横对面而坐。正中坐着的是店中牙郎,他是仲裁。四周摆了许多长条凳儿,由里及外一层高过一层,这都是为观众预备的,两庑靠里,以及楼上还有许多分隔的雅间。大厅里灯火亮炽、人头攒动。只是红木条桌旁的三把椅子还空着。
牙郎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开场白:“席前各位先生相公,京城蟋蟀王毕大爷在这里摆擂,已是连赢了十二场。一看就知道,各位宝座上的老少爷们,都是咱毕大爷的拥趸。你们跟着毕大爷下注,都赢了个盆满钵满。但毕大爷已放出话来,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一定要在咱秋魁府中,幸会真正
的蟋蟀高人。毕大爷说了,凡今夜里应战之人,一律皆有让头。你道如何一个让法?只要你这位爷驯出的虫王能咬伤他的金翅大将军,哪怕只是掉了腿儿折了翅儿损了牙口,这其中任何一种情况出现,即便阁下的宝虫战死殉了身子,也算他毕大爷输了,你就能拿到毕大爷的一千两彩银。大家伙儿说说,这让头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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