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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廷山被两狱卒带进来。锁头倨傲地问他:“魏大人,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吗?”接着,指给他看:这是拶指头的,两头一拉,十根指头就夹断了;这是老虎凳,把人往这凳上一搁,两头翘起。魏廷山面不改色地说:“少啰唆,我既落到你们这帮小人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锁头皮笑肉不笑,说道:“好,魏大人英雄,小的奉命专程来教训教训你。”
刑手拿起拶子,把魏廷山双手夹住
。锁头挥手,魏廷山发出一阵惨叫。锁头说:“魏大人,手指头舒坦不舒坦?”魏廷山挥汗骂道:“你们这些小人!”
突然,门被推开,林从龙领着张居正、王篆进来。魏廷山喘着粗气怒视张居正。林从龙命令道:“还不赶快给魏大人撤刑!”锁头匆忙上前去掉刑具。魏廷山看着张居正:“你别装了,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来吧!”张居正并未答话,他回身冲林从龙道:“把他带回牢房。”
王篆与林从龙站在门外。狱室内,张居正亲自为他端上一杯水:“魏大人,你受委屈了。”魏廷山不理,只是说:“你一边将我关进诏狱,一边又来卖乖,你到底想干吗?”张居正道:“我只想跟你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魏廷山道:“如果不是羊尾巴胡同这场大火,我们所有参加公祭的官员将到紫禁城向皇上请愿,倘若那样,我就不会是这样!现在你完全可以利用这场大火,让三法司谳审,定我一个死罪。”
张居正说:“并不见得!”
魏廷山转头,叹气道:“这场火烧死了那么多官员与无辜百姓,我也深感不安。因此,对于自己的生与死,早已在所不计了。”张居正双眼注视着他:“你不会死,皇上对你一直很器重!你为官多年,清廉自守,有操节,敢担当,是难得的好官。”魏廷山呵呵笑了一阵:“你给临死的人大唱赞歌,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舒坦?”张居正道:“魏大人,你要我怎样说话,你才肯相信呢?”魏廷山道:“你不是要将高拱的余党一网打尽么?”张居正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清除高拱的余党?”
张居正告诉他,皇上关于实行京察的圣谕说得清清楚楚,吏治腐败是嘉靖朝以来积累下的痼疾,再不整饬,大明王朝就会倒塌。然而魏廷山却认为,从种种迹象来看,所要整治的对象不过是高拱的门生故旧而已。张居正认为这里面误解太深。
这里没有外人,他对魏廷山透露了一个秘密:“你知道李延是怎么死的?”
从现场来看,他不是自缢,而是被人勒死的,是谁要杀死他呢?很可能是那些在李延身上得过很多好处的人。并且,李延死后,从他的行李中搜出了一本账薄,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他给京城一些当道官员送礼的细目。这账本就在张居正手上。账本上显示:王显爵收了李延送来的五千两银子,而魏廷山分文未取。
张居正对魏廷山说:“我如果把这本账簿送呈皇上,高拱的门生亲信早就人去楼空,还用得着我挖空心思来搞这个京察吗?我与高拱没有私人恩怨,他信任并重用的人,有贪官,更有循吏,你魏廷山,就是一个难得的循吏!”
魏廷山心里软了下来,半晌说:“承蒙首辅夸奖!一切都成为过去,现在我只能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公祭童立本,我是发起人,因此这场火灾我难辞其咎。”张居正推心置腹地对他说:“你组织公祭并没有触犯刑律,问题就出在那一场大火。”魏廷山点头:“对这场大火,我一直心存疑惑。”张居正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你看到了什么?”魏廷山道:“我亲眼看到东厂的奸细遍布各个角落。”张居正问他:“真的?”魏廷山郑重道:“我敢用我的人头担保。”张居正压低了声音:“魏大人,为你的性命着想,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向外露任何口风,你知道,冯公公既是大内总管,又兼着东厂提督,他可不愿意有人抓住他的什么把柄,特别是你。”
张居正很晚才回到家,一进门,他愣住了:厅堂正中摆着茶点,顾氏带着他的儿子们站了起来。张居正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允修上前拉他手道:“爹,我不想走嘛!”张居正诧异道:“怎么,你们要走?”顾氏说:“明天一早的船,孩子们怕太早会打搅你,所以想就此跟你道个别。”张居正挥手:“坐,都坐下!”说着随家人一起坐下。
张居正苦笑道:“你们来京两个多月,我都没能像这样跟你们好好地坐下一聚!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真的跟我无话可说吗?”允修道:“爹,不是这样,我们很崇敬你。”张居正含泪道:“我需要的不是崇敬,一个人如果仅仅剩下了所谓的崇敬,那就太可悲了!”顾氏说:“老爷!你千万不能这么自责,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锦衣玉食,妻妾老小和和乐乐,与世无争;另一种是深入简出,埋头苦干,以八尺之躯匡扶社稷,献身朝廷。老爷您就属于后者。”张居正道:“如果我还有来生,我既不想成为前者,也不想成为后者,我只想一家老小粗茶淡饭,日出而耕,日落而栖,过平常人的日子。”
说完,他起身走向允修和嗣修:“来,让爹抱抱你们。”两个儿子紧紧搂住他,脸贴脸。顾氏含泪注视他们。
门外传来马车声,张居正惊醒,跃下床走向窗口时,正看见顾氏将允修抱上车。允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到了窗口张居正的身影。张居正冲他微微一笑。允修上车,马车离去。张居正久久地目送着他们,半晌他回头,发现屋内已被顾氏收拾得异常整洁。官袍、官帽、玉带整齐地排放着,旁边是一张便笺:
来京两月,见你镇日操劳,无暇顾及自身安康,建议你能将玉娘纳为侍妾,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居正看罢,将便笺揉成一团扔进竹篓。
张居正值房中,六部大臣,包括王国光、王之诰、杨博、葛守礼、朱衡等人坐在大厅内。张居正坐在正中,问:“诸位还有什么想说的?”
杨博说:“该说的我们在给皇上的奏本上都已阐明,魏廷山虽是高拱一手提拔的吏部左侍郎,但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是难得的栋梁之才。更何况公祭之事主要策划人是王显爵,所以我们请求首辅大人能网开一面,请求皇上赦免魏廷山。”
张居正道:“诸位大人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众人离去。王国光走到门口,返身道:“叔大,其实这事并不是皇上的本意,对吗?”张居正道:“我恳求你不要再加以猜测!”王国光苦笑道:“其实你已经回答我了,告辞!”张居正目送他们离去。姚旷上前道:“大人,这么多人为魏廷山求情,您应该三思啊!”张居正叹道:“我又何尝不想保护魏廷山。”说着,王篆挑帘儿进来,姚旷退了出去。王篆对他说:“按首辅的意思调查,羊尾巴胡同的大火,的确是东厂的奸细所为。”张居正问:“你有确凿证据?”王篆说:“有!”张居正咬牙道:“这个冯保,真是蛇蝎心肠啊!”
冯保躺在摇椅上,两个丫环在给他捏脚,春月儿站在一旁唱曲:
万叠云山,千重烟火,
音书纵有凭谁寄?
恨萦牵,愁堆积,
天,天不管人憔悴……
冯保叫道:“好,春月儿,你这北调唱出味儿来了。”
突然,张居正出现在客厅门口。春月儿见有人来,收了唱口。冯保闭着眼,叫道:“春月儿,唱呀!”张居正已走到冯保跟前,春月儿说:“大老爷,来客人了。”冯保睁开眼,见张居正脸色铁青站在跟前,身子一挺惊道:“张先生,你怎么突然来了?”张居正朝春月儿一指:“你们都退下。”
客厅里只剩下冯保与张居正两人。冯保问:“张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居正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冯保又问:“做什么?”张居正说:“你指使东厂手下,到羊尾巴胡同放
火。”冯保道:“张先生这是说哪里话,又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根子了。”张居正说:“冯公公,你不要遮掩了,我已经掌握了东厂放火的铁证!”
冯保眼睛一闭,说:“是吗?”
张居正怒不可遏,斥道:“你知道,这场大火葬送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吗?你这样做,无异于谋杀。冯公公,你让我痛心!”
冯保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阵,才说:“张先生,你方才对老夫的指责,我岂止是痛心,我是寒心哪!京城这么多官员反对你的胡椒苏木折俸,更反对你的京察,明枪也好,暗箭也好,天天都把你当靶子。太后与皇上,当初对你何等信任,就因为闹事的官员多了,弄得他们也对你将信将疑。这一点,难道你张先生没有察觉吗?说严重一点,你张先生现在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随地,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王显爵、魏廷山纠聚那么多官员为童立本公祭,这是向你示威,如果任他们胡闹,他们说不准会抬着棺材到紫禁城来示威,这种后果,你不害怕吗?”
张居正点头道:“这么说,这把火确实你是授意让东厂密探放的?”冯保说:“我信佛,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我会干此等下作的事情吗?我只是说这把火实际上是帮了你。”张居正说:“冯公公,我并不为此感动,因为这种做法绝不是君子所为。”冯保道:“你看有几个正人君子,能够在官场立于不败之地?张先生,你的书生气太重,手握治国的权柄,却脱不了读书人的迂腐。”张居正道:“我也反对清流作派,但凡事都还得有个分寸,这种十恶不赦之举,人神共鉴,天地同诛。死者不可复生,对活着的人,还望你冯公公手下留情。”
冯保问:“你是指?”
张居正说:“魏廷山。”
接着他说:“上次,你推荐胡自皋出任两淮巡盐御史,我听了你的。这次,在魏廷山一事上,你冯公公总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冯保难堪地笑了笑。
丹陛之侧,一大块红色的金丝绒,罩在一长列屏风上。两宫太后、朱翊钧、张居正、冯保以及吕调阳、杨博、王国光、葛守礼、朱衡、王之诰等部院大臣都站在金丝绒前。
朱翊钧问:“张先生,这金丝绒里,究竟是个什么宝贝?”张居正说:“揭开以后,皇上你就知道了。”两宫太后走上前,太监揭开金丝绒,一座制作精致的六折屏风展现在众人面前。李太后说:“啊,原来是一座屏风。”
陈太后左看右看,说:“也没瞧出这屏风好在哪儿呀!”张居正指着屏风左首,道:“两宫太后,请看这儿。”两宫太后凑上细看,屏风上刻着一幅完整的地图,上面罗列着“天下职官表”。
张居正说:“臣想,皇上要把偌大一个国家治理好,靠的是什么?就靠这屏风上列出来的每一位官员,因此,臣想了这个主意,把天下的职官都列在这个屏风上。皇上每日在这里上朝,都能看到这些职官,每日读各地官员的手本,每日看各路言官的奏章,就可以对着这个职官表来检验核查。两宫太后,皇上,这就是臣要在这文华殿内设这一道屏风的原意。”
李太后称许道:“张先生想的真是周到。”
朱翊钧走近屏风细看,发现一个空牌,便摘下来,说:“哎呀,这山东巡抚,怎么是空的?”张居正说:“山东巡抚杨本庵,前天有手本上奏,他的家父辞世,按规定他须得回家守制三年,故此职空缺。”朱翊钧道:“那,赶紧推荐人接任呀。”张居正道:“接任者,吏部已选定,请皇上定夺。”朱翊钧问:“谁呀?”
杨博上前一步,陈道:“臣会同有司商量,向皇上推荐原吏部左侍郎魏廷山接任此职。”朱翊钧听后问:“魏廷山,他不是高拱的朋党吗?”冯保在旁道:“是的,他至今还关在诏狱里。”张居正说:“魏廷山确实是高拱的门生,但是自从他接任吏部左司郎以来,心系苍生、忠于朝廷,是一位刚直不阿的好官。在童立本公祭的问题上,魏廷山虽有私心但实属被人利用,所以,臣愿全力保荐魏廷山出任山东巡抚。”
朱翊钧犹豫间,众大臣一起跪下,奏道:“臣等愿同首辅一起,共同推荐魏廷山。”朱翊钧求援的眼光投向李太后,李太后思忖了一阵,说:“张先生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好!”朱翊钧道:“就依母后的。大伴,传旨下去,将魏廷山放出诏狱,出任山东巡抚。”
张居正率众大臣山呼:“皇上英明!”
在外面等候着的殷正茂被传上殿。紧走几步,在丹墀前跪下,禀道:“臣两广总督殷正茂叩见皇上。”朱翊钧问:“殷总督此番进京,是否专为献俘而来?”殷正茂说:“正是,臣自接到皇上旨意,即刻展开了大规模的清剿,匪首贝那已被臣拿获,臣随即从广西庆远府出发,历时一月有余,将匪首贝那等一应匪徒押解来京。”
朱翊钧点头:“好。元辅,殷正茂献俘之事,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张居正答道:“明日辰时,请皇上偕两宫太后一起登上午门城楼,观看献俘仪式,尔后,对参与剿匪官兵,论功行赏。”
朱翊钧说:“如此甚好,准奏!”
众大臣出殿毕,葛守礼趋前一步,对张居正说:“首辅,你启用魏廷山,是大得民心的善举,有你这样的首辅,老夫可以安心地回家养老了。”
早晨的阳光洒满城楼,两宫太后与朱翊钧在冯保一应内侍的簇拥下登上城楼,张居正率部院大臣恭迎。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看台上站满了各大衙门的官员。午门广场四周布满了威风凛凛的军士。八辆囚车从前方大门里缓缓驶进。身着戎装的殷正茂骑马走在前头,到了城楼下,八辆囚车一字排开,第一辆囚车里站着贝那。殷正茂翻身下马,朝着午门城楼上高喊:“启禀两宫皇太后,启禀皇上,臣两广总督殷正茂遵旨将匪首贝那押解来京。”
朱翊钧道:“殷总督辛苦,听旨。”张鲸站在看台中央,高声宣读:“圣旨,将叛贼贝那等一众人犯绑赴西市斩首——”
囚车启动。全场一片欢呼。
经历过胡椒苏木折俸的风波之后,万历新政的第一个举措——京察,得以顺利进行。历时四个月的京察,共裁汰冗官5600人。庸者去位,贤者得职,整饬吏治初见成效。
通州码头帆樯林立,浪波粼粼。魏廷山正欲登船,见张居正与王篆匆匆而来。魏廷山感动地说:“首辅大人的恩德,在下将牢记在心,怎敢有劳大人前来相送!”张居正道:“我不光是为你一个人来的,顺便我还送送王大人!”
张居正对魏廷山说:“你此去督抚山东,可谓任重道远哪!山东是个大粮仓,其成败得失关乎国民生机的进退。”魏廷山道:“我一定不辜负皇上的恩典和首辅大人的期望。”
张居正又对王篆说:“知道为什么让你升任漕运总督?”王篆道:“漕运是朝廷的命脉,京城以及北方九边的粮食,全靠这条运河从南方运来。”张居正点头道:“所以你的担子也不轻啊!当个好官其实不难,只要心中想着四个字天下苍生!就没有渡不过的难关。”
魏廷山和王篆同声道:“下官谨记!”
王篆、魏廷山登上各自的官船。船起锚、扬帆,顺流而下。张居正与姚旷目送他们远去。张居正自语:“天底下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官员,国家焉有不繁荣昌盛之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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