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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磨炼,也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边骂“这个老滑头”,一边忧心地在地上走了好几圈。
一向热闹的吏部衙门忽然冷冷清清,张瀚值房外的过厅里,坐满了一排昏昏欲睡的官员,他们都已经在这等了多时,等不及的早已走了,值房却一直大门紧闭。人们正嘀咕“张大人一向准时。今儿个,兴许有什么急事”,值日官急匆匆跑来,说道:“诸位大人不要等了,张大人不会来了。”
有人站起问:“为何?”
值日官道:“张大人给皇上递了本子,申请致仕。这会儿,他正待在家里头,等皇上的旨意哪。”
黄叶飘零的庭院里,张瀚穿着平居的道袍,背剪双手,站在树下呤哦:“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陶渊明的一首《归去来辞》,在即将致仕的官员看来,正可以田园之思,慰藉在致仕前倍感凄凉的心肠。他还没有从这种意境当中走出,忽听得有人鼓着掌出现在他身后,忙回头看时,见是许从成,张瀚心头浮起一丝不悦,问他何事。许从成道:“我是来劝张大人留下的,你申请致仕一拍屁股走了,这朝内不就少了一个维护正义的人吗?”
张瀚不客气地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告诉你,你们反对首辅大人夺情的目的并不干净,就如同当年高拱所搞的朋党政治一样,根本见不得人。”
许从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要这么做可得考虑好你的后果。”说完,他甚觉没趣,转身离去。
乾清宫内,李太后呷了一口茶,缓缓言道:“咱昨天就看出来了,张瀚不主张张先生夺情,而是觉得应该让他回江陵守制。”朱翊钧疑道:“张瀚是张先生一手荐拔的人,平时倒也十分谨慎,这次是谁给他灌了迷魂汤,竟发了糊涂,嗯?难道他不知道,张先生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吗?”
冯保在旁笑道:“大凡朝廷出一点事情,各路神仙都会纷纷浮出水面。”
朱翊钧问他:“张先生夺情的事,京城里都有什么反应?”冯保便答:“上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正林带着十几个属下,都穿着大红袍子,跑到内阁向吕阁老恭贺他升迁首辅。”
“这帮酸文人,怎么会如此大胆?”
冯保道:“朝廷有规矩,首辅三天不当值,次辅顺而迁之,就可以坐到首辅的位子上。”
外面已经沸反盈天,张居正却浑然不知。书房中,他穿了一身麻衣,正与魏廷山谈山东赋税的事。
魏廷山说,已将申请在山东清丈田亩的奏章交给通政司转呈皇上,张居正点头道:“如此甚好,想必这两天皇上已经批览,发回内阁拟票了。”
“首辅,下官有一个担心。”
张居正看着他问:“什么担心?”
魏廷山道:“你若回家丁忧守制三年,这清丈田亩一事,肯定就无法进行了。”
这内中原因,张居正何尝不知。在魏廷山面前也无需掩饰什么,他连连叹息道:“我不守制,就会授人以柄,那些平常对我不满的人,就可以趁机攻击我贪恋禄位;若回去守制吧,诚如你所言,朝廷一应改革就没有人敢承担了,这事儿,真让我进退两难。”
魏廷山觑了他一眼,语调沉稳,看得出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首辅大人,下官在这里说一句泼凉水的话,你若要丁忧回家,这清丈田亩的事,就干脆不要办了。”
张居正摇头道:“太后与皇上,都支持在全国清丈田亩。”
魏廷山说:“纵然太后与皇上支持,若没有铁腕人物出面主持,此事断无成功的可能。”
忽见殷正茂推门进来,张居正连忙让座,问:“石汀兄,你怎么来了?”殷正茂先朝魏廷山抱拳一揖,才对张居正说:“叔大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吏部尚书张瀚今日向皇上递了手本,向皇上提出了辞职。”
皇上和太后让张瀚写本子劝他夺情的事,是早已向张居正透过气的。乍一听到这么个结局,张居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殷正茂接着说:“他说他老了,想回老家颐养天年,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他从心里头,就反对让你夺情。”
魏廷山在旁疑道:“首辅,张瀚怎么能那么做呢?他不是你亲自荐拔的天官吗?”
张居正摆手制止了他:“他有他自己的为政之道,我们不要对他多加议论。”
魏廷山忖道:“张瀚作为吏部尚书,出面建议让你夺情,在士林中最有说服力,因此,那些反对你夺情的人就会出面阻挠他。下官听说,昨天下午,驸马都尉许从成与翰林院掌院学士王正林,带着几个词臣到了吏部,出面阻止张瀚向皇上上书。”
张居正苦笑道:“这帮书呆子,真的拿我夺情一事做起文章来了,他们是咄咄紧逼啊。”
殷正茂道:“几个烂秀才,凑什么热闹啊,叔大,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你说一句话,张瀚不肯上书皇上劝你夺情,这道奏章,我写了。”魏廷山站起,拍掌赞道:“石汀兄说得好,若需要,我也愿意就此事给皇上写一道奏本。”
张居正制止了他们:“二位千万不要妄动,你们这个时候写奏本,就等于帮了我一个倒忙。他们会利用这事,让天下的读书人与我为敌。”
“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居正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再写一道奏本,申请守制。”
李太后问冯保:“张先生的手本说的什么?”冯保告诉她说:“他仍请求皇上,恩准他回家守制。”朱翊钧翻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朕不准他。”
冯保垂手立在一旁,抬头觑了二人的脸色,说出自己的意见:“张先生再次提出守制,实乃事出有因。奴才昨日已禀奏过,翰林院一班词臣,跑到内阁,给次辅吕调阳披了一件大红袍子。屎克郎拱粪堆,这是难免的事儿。这几日,东厂的访单上,载明有不少官员暗中串连,想在张先生夺情一事上做做文章。”
朱翊钧道:“他们究竟想要怎样?”
冯保说:“他们想挤走张先生。只要他一离开首辅之位,那一班捣蛋官员,就没人制服得了。”
朱翊钧道:“山东巡抚魏廷山前几天上本,想在山东清丈田亩,朕将这道奏本发回内阁,请张先生拟票。如果张先生离开内阁,清丈田亩的事就肯定做不成了。”李太后也说:“子粒田征税,有多少势豪大户反对。若不是张先生,这事儿开展不下去。如今,仅此一项,朝廷每年增加二百多万两银子的赋税。清丈田亩比起子粒田征税,事情不知又大了多少。钧儿说得对,没有张先生,这件事就做不成。”冯保喟然叹道:“京城有一帮清流,死守纲常,就是不管**的艰辛。”
没有吏部张瀚递上来的奏本,就无法颁发让张先生夺情的圣旨,这是眼下最大的困难。朱翊钧拍案怒道:“这张瀚胆大妄为,他不是申请致仕吗?朕现在就准他。”
冯保道:“奴才遵旨。”然后叩首退下。
冯保走后,朱翊钧悄声对他的母亲说,对这件事,其实他心里头也还有些吃不准。父死守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夺情,张先生就不能尽孝道,“孩儿怕天下人说我寡恩。”
李太后摇摇头,回答说:“天下读书人,最讲究两个字,一个字是忠,另一个字是孝。孝是对父母,忠是对皇上。如若忠孝不能两全,做臣子的,首先就得尽忠。”
朱翊钧道:“有母后这句话,孩儿就放心了。”
李太后又执了他的手,谆谆教导他:“钧儿,此次让张
先生夺情,一定会引起风波。让张瀚致仕的旨意传出去,恐怕会舆论大哗。你心里头要有个准备。万一有人闹事,要准备杀一儆百。你这个当皇上的,该使用威权的时候,决不能心慈手软。用张先生的话说,就是不要行妇人之仁。”
朝阳斜斜地照射进来,给李太后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幅刺绣的观音菩萨像,涂上了一层淡红的光晕。
吕调阳魂不守舍地坐在太师椅上,张四维掀帘儿走了进来,轻喊一声:“吕阁老。”他才如梦初醒,干笑道:“啊,是张阁老,请坐,请坐。”张四维坐下,看了看吕调阳案前的奏本,问:“吕阁老还在批览奏本?”吕调阳道:“哪里有心思。昨日翰林院一帮词臣,跑来给我披件大红袍,害得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张四维问:“吕阁老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吕调阳道:“没有。你听到了?”张四维道:“听说首辅知道了这件事,很不高兴。”吕调阳道:“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词臣们胡闹。”张四维道:“这事儿我知道,但首辅不知道啊!”吕调阳道:“那,你说怎么办?”张四维道:“一定要消除首辅的疑心。所有的奏章,你我都不要拟票,统统交给姚旷,让他送到首辅家中。”
吕调阳道:“此举甚好。”说着把案上的一份奏章掂了掂。
张四维问:“这是道什么奏章?”
吕调阳道:“山东巡抚魏廷山的奏章,上次我挡了他,谁知他向首辅禀报,又通过通政司送到皇上手里,皇上发回内阁拟票。”张四维道:“这道奏章,你赶紧送到首辅那里去呀!”吕调阳问:“为什么?”张四维道:“清丈田亩,这是牵涉到国本纲常的大事。是首辅亲自定夺的,这事儿,你千万不可沾火星子。”吕调阳苦笑了笑道:“还是你张四维的脑子够用。”
一武生在台上持枪转了几圈,唱道:
猛然一声轰天炮,
大红彩旗空中飘。
上写着,汉寿亭侯关某到,
此番来,要拿你这奸曹操。
我**师,身算最高,
他算你兵将必走华容道,
这才是,狭路相逢冤家到。
锣鼓铿锵,众人一片叫好。
许从成、李伟父子、朱希孝等诸多勋贵及女眷在许家戏厅看戏,许从成站起来,朝众位拱拱手,学唱一句:“狭路相逢冤家到,”接着嚷道,“诸位,你们说谁是冤家呀?”
李高嚷了一声:“张居正。”
许从成点头,环视着大伙儿:“对,张居正!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张居正授意山东巡抚魏廷山,要搞什么清丈田亩。他首先要拿山东境内的定西侯李阳希与阳武侯许广庆开刀。这两人,早就是张居正眼中的肥羊了。”
有人在旁接腔道:“这魏廷山不是高拱的心腹吗?他什么时候跟上张居正了?”
许从成道:“有奶便是娘。张居正身为首辅,行摄政之威权,天底下的官员,有几个不想巴结他的?”
这群权贵们听说,在山东清丈田亩只是一个开端,下一步,就是全国范围内展开。兔死狐悲,山东的豪强被拿下后,在座的这些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中几乎每个人,都想起了万历二年张居正搞子粒田征税的事,因这些人放血,朝廷每年多收了二百多万两银子,也就意味着,这些钱都是硬生生从他们口袋中被拿走的。这次清丈田亩,要把所有隐匿的田地都清查出来,从此据实交纳赋税。按说,清丈田亩,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行一次,现在已有五十多年未曾清理过。张居正提出清丈田亩,也应视为题中应有之义。可许从成对大伙儿说:“张居正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清丈田亩一事来打击我们。朱大人,你说说,我们每家名下,有谁没有挂寄一些飞田与寄户?这么一清,咱们各家的这点外快,岂不又叫他张居正收入囊中?”
较为稳重的朱希孝皱眉道:“但若反对清丈田亩,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皇上也不会采纳。”
许从成道:“问题难就难在这儿。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借这次张居正丧父之机,一定要劝说皇上,让张居正回家守制。”
吏部尚书张瀚就是为不肯上本劝张居正夺情而被免职,这前车之鉴摆在前面,还有哪个会敢出头呢?许从成告诉了大家一个他以为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京城各衙门的一些清流官员,都对皇上要张居正夺情的旨意极为不满,正暗地里筹划,要给皇上写本呢。”李高道:“这些秀才们,能干成什么事儿呢?”许从成一挥手:“不管成不成,有人闹腾,总比没有好。逮着机会,我们也可以推波助澜。”
张鲸抖开一卷黄绫卷轴,大声念道:
圣旨:说与首辅张先生知道:你第二道手本,再次请求回故乡奔丧守制,朕已览阅,所请不准。望先生以**为重,朕准你在家守制一月,其间一应公务在家处置,钦此。
身穿孝服的张居正跪在地上接了旨。
张居正居丧期间,玉娘以陪伴顾氏的名义住进了张家,与顾氏形影不离。得知皇上依然没有准许张居正回家守制,玉娘忙赶到书房,张居正对她说出自己的苦衷:“说实话,我何常不想以**为重,帮皇上分担朝廷的政务。再说,清丈田亩刚刚开始,我这一走,此事必将搁置无疑。但作为儿子,我又不得不顾念孝道。”玉娘却执意认为:“如果大人连恪守孝道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谈到为国尽忠呢。”
张居正看了她一眼,道:“这正是我犹豫之事。”
玉娘说:“你应该再给皇上上一道奏本,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皇上。”
仰惟吾皇陛下,张鲸今日到臣府上宣读圣旨,仍不准臣回故乡奔丧守制,臣再次叩首恳求,望皇上体臣之孝思,允臣回江陵守制三年……
朱翊钧看完奏本,对站在跟前的冯保说:“这个张先生,怎么跟朕较上劲儿了,一连写了三道手本。”冯保道:“依奴才看,张先生这么做,是做给那些清流们看的。”朱翊钧道:“大伴,你去告诉张先生,叫他不要写了,他再写一百次,一千次,朕也不会准他。”冯保应道:“好,奴才这就去传旨。”说着转身走到门口。
朱翊钧又喊道:“大伴。”
冯保又回来,朱翊钧道:“张瀚的官,朕下旨免了,这吏部尚书一职,可不能老空着,你去问问张先生,看谁当合适,让他尽快推荐。这样也可以让新任吏部尚书重新起草奏章。”
冯保把张居正的第三道手本往桌上一搁,说:“张先生,本子还给你了。皇上说,你再写一千道本子,他也不会批准。”张居正叹道:“看来皇上铁下心来想留我,唉,他怎么不体谅我这为臣的难处呢?”
“张先生,不是我数落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这个做大臣的,第一要务是为皇上排忧解难,你怎么回过头来,要皇上体谅你的难处呢?清丈田亩,这是你给皇上建议的,皇上批旨允行,你这儿又要撂挑子,你是想把皇上急死呀。”
“我当然也有这份担心。”
冯保把东厂探知的最新消息告诉他,昨儿个,许从成把武清伯李伟、定国公朱希孝等一大帮王公贵戚请到他家开堂会,除了朱希孝和稀泥,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张居正清丈田亩的举措,他要是一走,所有推行万历新政的官员,必将群龙无首。
张居正斟酌了一番,叹道:“看来,我张居正为了皇上,为了万历新政,只有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冯保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张先生,你放心,你若因夺情而进地狱,老夫陪着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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